工部掌工程屯田水利交通诸事。
理论上来说,程处亮要兴建长途公路之事,是必须要经过工部批核的。
不过程处亮倒从来没有将工部放在眼里过,他要做的事情,想必工部也不敢置喙。
但现在,程处亮要去找那工部的麻烦了。
摆在程处亮面前的,是将作监的供货册子。
上面金丝楠木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而最下方,工部侍郎刘守成的大印清晰可见。
程处亮觉得这供货册有些扎眼,将它拿远了。
他现在手头上有一项很重要的证据,同时也有一个很致命的缺陷。
证据即是地上的火油痕迹。
火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在长安城,能弄到火油的地方,只有工部。
所以,仅凭这一点,工部与这火灾,就脱不了干系。
而那缺陷就是,楠木已被燃烧一空。
没有工部贪赃枉法以次充好的证据了。
如果仅凭火油找上工部去,最多也只能制他一个管理不善的罪责。
工部那边,大可以推脱,说火油被奸人所盗。
而后他们只需找个替罪羊,将那保管火油的人员惩治一番,便能交差。
但程处亮并不想就这么放过工部。
倾吞国库资产,牟取私利,在被发现之后还烧毁证据,掩盖罪行。
如果不能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对程处亮来说,是一种不能接受的失败。
所以,即便木材已被烧毁,程处亮也必须找到工部以次充好的证据。
而证实了工部以次充好,再辅以火油的证据,纵火烧寺的罪责也无法抵赖了。
程处亮再次到了大理寺。
想要从木材中找出线索,必须通过阎立德。
再次见到阎立德时,他还是之前那副睿智淡定的模样。
但不同的是,此次他没有读书。
他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他的小牢房里,还是只有一窗一桌,再无他物。
程处亮走进牢房:
“阎大人好性子,竟还能睡得安稳啊!”
阎立德睁开双目,缓缓站起身来,鞠了一躬。
他正要开口,程处亮以手止住。
而后对牢门之外喊道:
“我有话要与阎大人说,你们先退下。”
那门外的大理寺官员登时便急了。
“殿下,这……”
那官员话还没出口,程处亮已经蹙了蹙眉头,冷眼瞪了他一眼。
气势冷若冰霜,威若雷霆!
程处亮并未开口说话,但那官员已打了摆子似地,抖个不停。
毕竟神威王京城里都敢打伤天子近臣,而后还灭人家一族的事情早已在京官之中流传开来。
再联想到人家灭突厥,征海寇的功绩。
只怕杀大理寺这么个小官员,跟捏死只蚂蚁没多大区别!
他只能悻悻然离开,否则明日这大唐报的版面之上,怕是要多一条神威王怒杀京官的新闻了。
待那官员走远,程处亮才淡然开口:
“我想要知道那楠木是从何而来……”
这话一出,阎立德便浑身一抖,他的眼神里已现出吃惊之色。
显然,他没想到程处亮能查到木材上去。
“这……”
他吞吞吐吐,迟迟不肯开口。
程处亮知道这阎立德生性谨慎,不愿招惹是非。
他悠悠坐在监牢的小桌子旁,斜眼望过去。
“莫非阎大人认为,我程处亮奈何不了那工部之人吗?”
阎立德一惊,再看向程处亮,发现他眼里的不屑与鄙夷已满溢出来。
“漫说是那侍郎刘守成,便是郧国公张亮,只要触犯国法,我也照样拿他开刀!”
程处亮这话给了阎立德一点勇气,他终于开口道:
“既然大人已经查到了,下官也照实说了。
“下官的确早已知道那楠木有问题……”
阎立德的声音又低沉下来:
“但……但那木材已被烧毁,再无法查下去……”
程处亮将阎立德拉下来,与他一起席地而坐。
他笑道:“所以,这就要靠阎大人你了!只要你助我查到这木材的源头,我定能将此事一举揭破。
他希望阎立德能给他提供些更细致的情报。
虽然供货册子上盖的是工部侍郎的大印,但实际调配运货的人当然不是他。
程处亮想找到这些人,兴许能查到一些线索。
阎立德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开口:
“其实,此事若想查,我倒有一条线索……
“运送那批楠木之时,负责运货的是一个商户打扮的中年人,我听他们都唤他‘张掌柜’……
“当时我去验货,的确已经发现木材不对。可当我准备提出意见时,在场核验货品的刘侍郎瞪了我一眼。那时我便知道,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阎立德说完之后,又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解脱了一般。
程处亮微微一笑,他已经有了方向。
这以次充好之事,显然是一场官商勾结。
既然证据找不到,工部那边也不好直接去找茬……
那只能去查查那位刘掌柜了……
他拍了拍阎立德的肩膀:
“放心吧,此事我定会一查到底。你不必忧心,一切皆会云开雾散水落石出的。”
阎立德点了点头,他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安心等待了。
对于程处亮,他以前只知道这人是个混不吝的魔王。
能灭突厥,建不世之功。
也能在长安大打出手,闹出乱子。
这样的人,在阎立德的眼里,其实并不太靠谱。
正如他那亲弟弟阎立本,性子冲动,他都曾多次批评过。
但他现在也已明白,只有这样的性子,才敢一往无前,突破一切妖雾迷障。
才能击溃那些魑魅魍魉!
他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这神威王能成功吧!
“对了……”
程处亮的声音又从牢门外传来,他那俊秀的面容上漾起一丝慵懒的笑容:
“闲着没事,你还是多看看书吧,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看着程处亮的身影走远,阎立德心中苦笑。
他生性酷爱读书,近来书本价格大跌,他大喜过望,收藏了许多书本在家。
此番入狱,阎立本也送来些书本,供他阅读。
但昨晚,这些书都已被大理寺的人莫名收缴了去。
如今已经没了书本,他又看什么呢?
阎立德摇头苦叹。
此时,牢门又“吱吖”一声打开。
那大理寺的官员又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