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冷千霜于劫镇暂别烈阳,返回青天劫域,参加宗门的开年大典。
宗主任天劫在开年大典上,试图将天劫圣女许配给天翼阁赵阁主的首徒赵千风,冷千霜不从,却苦无臂助。
冷千霜勃然大怒,离开天劫宗。
一路上遭遇追杀无数,她凭借过人的技艺,冲入了玄脉山区。冷千霜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去玄星城,因为烈阳会去那儿!
未曾想到,在玄脉山深处,遭遇了最终的对手。
——
那天的玄脉山,下着倾盆大雨。
透过如帘的雨幕,可以看见绵延不绝的郁郁葱葱。险峻的山路,时而会出现断崖式的拐角,哪怕身为地玄域的天劫圣女,也会呼吸一滞,生怕脚下一滑,坠入那深渊当中。
而水墨画般的雨幕之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唯一的生路上。
冷千霜数天之内遭遇数十次刺杀,身子伤痕累累,早已疲惫至极,她分辨一眼雨中的轮廓,向来倔强的脸上,闪过一抹极其少见的悲凉。
短暂的悲凉之后,冷千霜苦涩的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凄美的微笑,对早有猜测的那人说:“你终于来了。”
骤雨之中,那人垂首而叹:“你,都猜到了?”
那声音的情绪极其复杂,有得逞的畅快,又有于心不忍的迟疑,但是作为天劫宗子弟,到了这种时候,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哪怕……
刺杀的目标是自己最疼爱的徒弟!
而要嫁祸的目标,是自己视为衣钵传人的大弟子!
那是个中年男子,长相平平无奇,若是搁在街道上,怕是转眼就会被人忘记。可是冷千霜却一眼能够认出……
那,就是自己的师父。
天启阁主,天下第一刺客,冷剑!
“呵!”冷千霜努力调整起伏的气息,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言语中尽是凄凉,“猜到又如何——如果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倒不如当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冷剑苦笑:“是啊,聪明人得死,傻子却能活!”
冷千霜面对授业恩师,并无太多犹豫,手持百炼神兵千霜雪,指向雨幕中人:“那,就一决生死!”
……
当年的结果皆已明了,冷剑面对最疼爱的弟子,没能痛下杀手。将冷千霜打晕之后,他的心态似乎发生了改变。
八年前的那一场暴雨之中,冷剑犹豫了很久,他的剑口,也在冷千霜的脖子上悬了很久。
直到骤雨渐稀……
冷剑收起曾经斩杀了无数强者的宝剑,凭洞天域的神魂,摧毁了冷千霜的大部分记忆。将她送到崖下的一个安全位置之后,颓然叹息:“霜儿,当个傻子,其实挺好的。”
——
哗……
哗……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很突然。
狂风蹿卷桃林,在夜色下带起一片红光。
寂寥小院里,隐隐传出冷剑痛彻心扉的哭声,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今天,恰巧是冷千烬的生辰。
在冷千绝未曾注意之时,冷剑曾洒酒于地,以祭亡故之徒。
“我的霜儿,我的烬儿……”冷剑老泪横流,他一直在寻求人间最锋利的宝剑,却至今才发觉,在意之人的消逝,就像一柄无从抵御的利刃,刺透自己的心口。
直到浑身疼的麻木,直到呼吸变得抽搐,那剧烈的痛感,已在脑海中留下不可抹面的烙印。
“你们都是好孩子……”冷剑的无限懊悔,让他快速变得苍老,“师父……才是傻子!”
按说他未满四十便踏入洞天域,如今五十余岁,应该并不衰颓。可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刺客,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轰隆!
霹雳的炸响声,震得屋宇隆隆作响,远处传来些许惊呼,多半是桃花镇尚未休息的游客。
无论有多少悔恨,一切都回不到当初。
冷剑喃喃念道:
“焚灭七宇,化为星尘。”
“辰主千年,五军之争。”
“雪魂傀儡,冥府之门。”
“星尘崩陷,永夜迷魂。”
“血芒降世,逆劫重生。”
这是,初代辰帝的千年谶言。
正当无数的懊悔涌上心头,冷剑却忽的浑身一颤,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猛然翻身半跪于床前,宽松的长衫衣袖里,已然藏有利刃!
神兵级别的魂力之眼,直往房间边角的一张椅子扑去,同时口中冷喝:“谁!”
对方能够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修为定然远胜自己。若把刚才那些秘密听了去,今日局面定然不可善了!
这一瞬间,冷剑已经作好了与之同归于尽的准备!
因为他相信,会针对自己的人,不会比自己强太多。逆转神兵级别的灵眼,甚至能将整个桃花岭夷为平地!
可是……
明明就在三米之内,冷剑的魂力之眼竟然只探到一片虚无。
书桌、椅子皆在,就是没有人影!
但是身为天下第一刺客,冷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把椅子上,现在正坐着一个人!
或许,就是那个最要命的人!
暴雨的哗哗声,就像万千箭雨,在折磨着人的耐心。雷电的轰鸣,就像是一只大手,正在掀开尘封的历史。
就在冷剑决心出手试探时,屋里的星辰石灯盏却突然开启,柔和的光芒洒下,将室内的情景完全照亮。
一名年轻的黑衣男子,安静的坐着。
他的短发松软,两鬓带有几抹奇异的银白,正是炎关烈阳!
此刻他正凝着眉心,看向窗外的暴雨——轰隆!
惊雷如怒,狠狠的劈在桃花岭上,又似劈在人的心头。
“你……”冷剑看清对方的脸,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更多的话,藏于袖中的利刃悄然消失,稍显无力的坐回床沿。
收拾一番心境之后,才苦笑道:“都听见了?”
烈阳“嗯”的应了一声,看似平静的脸上,眸子里的光芒无比复杂。他耐着性子道:“不必惊讶,你对烈家有恩,又是霜儿的恩师,我在你身上留下了魂力标记,以免……发生意外。”
此般情景,还真就是个意外。
烈阳一直猜想,星尘大陆定还藏有其他布局,为了避免亲友遭遇不测,在上次返回星尘大陆时,已在所有亲友身上留下黑天标记。
但有意外,烈阳皆可瞬间赶来!
冷剑并非庸人,他知道烈阳的境界已经凌驾星尘大陆,在一些人身上留下魂力标记,不过是随心为之。
更重要的是——
冷剑知道实情败露,倒也如释重负:“其实,你也看出了纰漏,否则我说这些话,你也注意不到。”
“是啊……”烈阳长叹,“千烬终究是……烈焰军之外,我的第一个朋友。并且曾经,一度胜过我和陆雨。”
平心而论,当年对决于浩辰宗无心殿前,若不是神器加持,烈阳恐怕早已陨落。
论武境,论修为,南阳北雨联手,恐怕都敌不过他!
“有些事情是他做的,但有些事情,肯定不是他做的!”烈阳笃定的道,“比如将霜儿打落山崖,却连骨头都没摔断几根,并且消除了许多记忆……就算千烬足够狠辣,却做不到这种程度,而且……”
烈阳自嘲的笑笑:“我并不擅长追踪,却能在玄脉山中找到清晰的打斗路径……那几天的雨,要比今天还大!”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定是有人指引,故意留下线索,才让烈阳在苍茫的玄脉山中找到只剩一口气的冷千霜!
而留下线索之人,除了不忍下手的冷剑,还能是谁?
“其实看到你进玄脉山,我就已经后悔……”冷剑喟然叹息,“只是烬儿心魔已成,要么取代你,成为‘逆劫重生’之人。”
“要么死在你的剑下,被江湖唾弃,成为……宗门之耻!”
烈阳微微颔首,当年的一些蹊跷,其实只需些许线索就能解开。
冷千烬曾与莫轻尘接触,说不上是受其蛊惑——没准莫轻尘展露的是君子一面,只是诱导冷千烬全力争取“天下第一”的名号。
而冷剑,又在合适的时机,给予相应的暗示,最终让冷千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烈阳的眉心越皱越深,时隔八年,再度回想浩辰宗的那场对决,化名“九劫”的冷千烬太过怪异。
他本是一名潇洒剑客,为何要在那个时刻,表现得如此癫狂?
“他……”烈阳想到某种可能,心间猛的一痛,“他是故意的!”
“是啊……”冷剑早已猜到徒弟的所有选择,双手捂着脸坐在床沿,丝丝乱发,无不显出他的苍老,“烬儿是真的很喜欢霜儿——若能杀你,他就是天下第一!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能阻挡他拥有霜儿。”
“可是,烬儿敬你。”冷剑越说,语调越是懊恼,“他知道存在另一种可能,所以,他把所有罪责揽在身上,装成那个样子……为的就是,被你杀死之后,让霜儿能够毫无心理负担的跟你在一起!”
轰隆!
一道霹雳落在小院之中,耀白的雷光映在烈阳脸上,让他心间疾颤。
仿佛一切,都回归到了最初的样子……
九年前的炎关,十六岁的烈阳意气风发,纵马而归。进入炎关之后,路边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大声喊道:“吾乃青天劫域冷千烬,炎关烈阳,敢否与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