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关之外,狂沙城。
午间大雪飘摇,城内披红挂彩,不时传来串串爆竹声。得了压岁钱的孩子三五成群,在街上来回吵闹,将积雪的路面,踩出串串脚印。
城中心的黄金地段,装修一新的“与子同饮”甜品店,挂起了“休息”牌子。不少慕名而来的旅人吃了闭门羹,自不甘心。
有莽撞者,指着玻璃门窗里的人影道:“这里头不是有客人嘛,老板那不是在烧奶茶?我都闻着味了!”
一名路人目透精光:“啧啧,你看那店中客人,竟全是绝色女子!我猜呐,都是老板娘的朋友。”
另一人道:“真是朋友到访,倒也无可厚非——不过,我若是她,定然十倍起价,开门迎客!”
路旁几个汉子相视怪笑,各自心照不宣。
狂沙城是辰国、苍狼国的贸易枢纽,零散工人都能拿到不菲的薪酬。十倍价格买得美人丛中喝杯白开水,那也全凭爷乐意!
正聊得热闹,只见一个黑衣白裘的年轻人,双手拎着好大的袋子,径直朝着店门走去。
热心的路人轻笑唤声:“那位小哥,店家休息了!”
年轻人不禁莞尔,驻足街边,取出几个小袋子,就分给路边几人:“老哥们新年好,我请大家吃烤鸡!”
“嘿哟,多谢公子!祝公子大吉大利、升官发财!”几人分得烤鸡,纷纷道个喜庆。
眼看年轻人提起大袋子,又要向前,那老哥不禁笑声:“公子,色字头上一把刀呐,可别见了美人走不动道儿!”
年轻人空出手来去推店门,冲几位老哥嘚瑟的挑挑眉毛:“店里的都是我娘子,我见了自家娘子,当然走不动道!”
——
哗啦一声,玻璃门一开一合,抖落不少积雪。
路边的三五老哥面面相觑,见着年轻人到了店内柜台,一副家主模样的分发烤鸡饮料,这才信以为真。
“我勒个乖乖,这……这多少个?”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十三、十四、十五,嘶?怎么还有个看起来,是模模糊糊的?我喝多了?”
——
这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灰色皮大衣的汉子,挽着一名金发雪肤的女子,来到了路口。
听见路人议论,他哑然失笑:“老几位,隔着屋子数人家老婆,丢不丢人?”
“嗐……”老哥瞥他一眼,“又不是你老婆,数数又怎滴!”
魁梧汉子憋着笑,指了指柜台旁的年轻人:“黑衣白裘,炎关烈阳!”
又指了指位置最近的美丽女子:“绣竹白裙,雪城陆雨!”
语罢,一掌拍在老哥后脑勺:“他家的事儿,你敢议论,喝多了吧?”
果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位老哥恍然大悟,当时是又惊又喜,哪里还敢乱说?巴巴的在店外张望几眼,便陆续散去。
——
店里的烈阳心情欢快,那次决战,已经过去许久。经过多方人员的不懈努力,总算让临将崩毁的星海秩序重回正轨。
由于太过忙碌,今年是众位夫人头一次齐聚炎关,给烈阳的父母拜年。
要说烈阳的十几位夫人,确实也在江湖上为人所津津乐道——
青天劫域冷千霜,枫血池畔萧若离。
劫镇顾雪,阵盟解语。
炎关烈如烟,浩辰莫相依。
柔情似水,小城虞霏;善解人意,红袖绿琦。
女皇安琪,魂帝离沁。
忠仆伊九,挚爱鹤兮。
青梅竹马揽辰萱,城满风雪拥陆雨!
此外,据说苍狼国三公主陆薇,秦府大小姐秦雪、与子同饮的老板子芊姑娘,皆与烈阳有染。
咳咳。
嗯。
天劫宗借题发挥,说烈阳当年藏在青天劫域,不仅赢了桃仙诗会,更是对桃花酿情有独钟。
常饮桃花酿,桃花运自当源源不断!
如此一来,青天劫域热度大爆,一跃超过浩辰星海,成了星辰大陆人气最高的会心之地!
气得浩辰宗一众大佬牙根发痒,最终只得修整星海花泽,说那是烈阳与本门弟子林荫(莫相依)的定情之地,是伟大爱情的诞生之所!
还别说,浩辰宗如此经营,还真让星海花泽,有了“爱情圣地”的美名。
热度持续走高,比之青天劫域,亦是毫不逊色!
——
且不说江湖如何,烈阳瞅见门外汉子,一溜小跑开门相迎:“十一,艾雯!”
岳铮朗声大笑,阵的天花板嗡嗡作响,与烈阳一个熊抱,眉飞色舞的道:“我带艾雯走了玄江、劫谷,绕了好大一圈呢。”
烈阳见他们夫妻和睦,不免兴高采烈:“难得返乡,是该在星辰大地好好走一遭!咱得抽时间去趟极北冰海,那里钓的白鳅,绝对是盘中极品!”
岳铮欣然点头:“我在圣羽城,逛过几家钓鱼的店子,人家那装备,啧啧啧!回头我买几套,好一起去搞点那啥……哦哦,白鳅!”
哥俩聊得火热,鹤兮、安琪都是羽神族,便过来陪着艾雯。
没多会儿,秦克敌、烈如梦夫妻齐至,令人惊喜的是,他们还带来个满地乱跑的小侄女,少不得收割一番压岁钱。
秦克敌不忘了嘚瑟:“老大,你看你,办事要讲究效率!效率懂不懂!我路过你家时,叔叔阿姨逮着我一顿叮嘱……苛刻,你懂的!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昂!”
“哎哟喂!”
……
场面渐渐热烈,大家午间相聚,菜品当然不止一份烤鸡。
烈阳早在城里的名酒楼订餐,到了饭点自会送来。
聊不多时,陆续到场的还有秦广、柳长歌。
当然,最为聒噪的,得是乌梦晨、君小晚这对小情侣。
背负罪孽的云城三只手,当年血战天外来敌,世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总算衣锦还乡,打算从零开始,重塑家族荣光!
“师父父,什么时候教我练剑呀!”君小晚许久不见烈阳,心里念叨得紧。
那般甜甜的唤声,把烈阳吓了个激灵,一本正经的道:“论剑术造诣,我不如老乌,让他教你。”
君小晚不肯罢休,撒娇道:“不嘛不嘛,那家伙老是黑着脸,听他说话,能气死个人!”
烈阳坏笑:“老乌就是爱耍帅,其实嘛……他心如璞玉,很好哄的!”
“哦哦……”君小晚把头连点,故意道,“原来老乌还是个小屁孩哇!”
“我去你的心如璞玉!”身侧,乌梦晨以手掩面,“走了走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聊不下去了!”
嘴上这么说,这家伙却定定的杵在君小晚身边,怎么都迈不开腿。
——
眼看饭点将至,陆雨正和几位姐妹说起死里逃生,夺得第十重风灵的故事,门外吱呀声响,一辆挂有苍狼刀旗的马车缓缓停下。
先下车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另有一名打扮朴素的中年妇人。
母子俩探探的看向店内,却不敢贸然进屋。
陆雨见状,立即拉上烈阳迎出门来,嘴里催促:“人家都到了,你赶紧的呀!”
说话间,妇人见到南阳北雨亲自出迎,慌忙拽着儿子跪下行礼:“民女刘云兰、携犬子陆戍北,拜见七公主,拜见烈将军!”
陆雨连忙把人扶起,见那少年懵懵懂懂,欲言又止,不禁鼻子一酸,眸子里闪起泪光。
“来了!”烈阳及时道声,当即开启一道黑天之门。
众人举目看去时,只见一名头发花白,身材敦实的雪原汉子走了出来。
他扯了扯衣衫,似乎不大合身。
见着前边是烈阳,正咧嘴发笑,想打个招呼。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突然扑过来,满是哭腔的唤道:“爹!”
汉子还有些茫然,瞧着怀里的少年,一眼不大熟悉,又似乎在哪见过?
陆戍北抱住发懵的汉子,又哭又笑,一手扯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又跑了。
一边向后招呼:“娘,娘,你快过来呀,爹爹回来了!”
汉子见着妇人,才猛然惊觉,一拍大腿道:“小兰?你……这这这……这是小北?哎呀呀,都长这么大了哈哈哈哈哈!”
眼看一家三口相拥团聚,旁人无不垂泪。陆雨顿首行礼,默默道声:“苍狼国,恭迎挽诚将军回朝!”
——
待陆挽诚一家相见暂罢,陆雨摊手相请,将他们引进屋内。
而门外的风雪之中,另有一道黑天之门开启,走出来一名容貌精致,穿着蕾丝黑裙的干练女子。
她的衣领袖口处,皆有星海游侠的标记。
看到陆挽诚的身影,女子沉寂许久的娇颜,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只是观其身侧,另有家人相陪,难免踟蹰不前。
“烈将军?”她站在门外,看向烈阳,“这……”
烈阳东张西望,摆手道:“赫雅,里边都是朋友,不必拘礼——哦哦,你是说挽诚将军呀,这个嘛……”
烈阳往里一瞅,不免戏谑:“是有点难,不过我相信你!”
赫雅抿着唇,待给自己股足了劲,才轻一跺脚,走进了“与子同饮”店内。
“得,情人见夫人,精彩!”烈阳憋着股坏,心中暗笑不已,“挽诚将军呐,也让你体会一下我的难处!”
大被同眠,真不是啥好事儿!
——
正隔着玻璃墙,偷看里面的情形,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哥哥,你是烈阳么?”
他转过身来,眼前却是空荡,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三岁小孩儿。小孩儿模样俊俏,天真的眸子里透着股聪明劲,很是讨人喜欢。
烈阳点了点头,摸出个红包递到小孩儿手里,道:“对呀,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嘻嘻,谢谢哥哥!”小孩儿得了红包,满面欣喜,“是我娘说的,在炎关一带穿黑衣白裘的,肯定是烈阳!”
说话间,两个大人走了过来。
女子身段玲珑,有绝丽之色,却只普通打扮。秀发上的朱钗,看起来颇有岁月。
她半蹲下去,满脸慈爱,将刚刚买到的糖葫芦递到小孩儿手中:“喏,你要的糖葫芦——刚才接了哥个红包,有没有说恭喜发财呀?”
“嘻嘻,糖葫芦!”小孩儿一把攥住糖葫芦,先美滋滋的舔了几口,才有模有样的抱拳作揖,对烈阳道,“烈阳哥哥,恭喜发财!”
“哦?那哥哥祝你,快快长大!”烈阳面露宠溺,没忍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瓜,心里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该要个孩子了?
十几位夫人呢,自己又没啥毛病对不……
爹娘都拿朝廷薪俸,家里地方大,也养得起。
小孩儿得了祝语,喜不自胜,拉着母亲的手说:“妈妈、妈妈,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像烈阳哥哥那样的大英雄!”
女子莞尔,语调宠溺,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好好好,咱们轻尘,一定可以成为大英雄!”
小孩儿又看向父亲,一双眼睛如宝石般纯净,满是期盼的问:“爸爸,你说呢?”
男子比烈阳矮上半头,肤色偏深,与常年征战的烈阳类似。
身上黑衣十分普通,以至于让他看起来有些削瘦。但是男子立于烈阳跟前,出奇的从容镇定。
当他拉住小孩的手时,更有一种伟岸之感,突然袭上烈阳心头!
“当然啦!”男子乐呵呵的笑着,“得是大大大大,特别特别大的英雄!”
看见儿子心满意足,男子这才冲烈阳把头一点,说声“打扰了”,便带着家人,有说有笑的向前走去。
“……”
烈阳似是被这一家三口的甜蜜感染,少见的愣了许久,回过神来时,才觉屋里热闹。秦克敌的儿子满屋乱蹿,被母亲烈如梦一顿教训,正哭哭啼啼,向爹娘求饶。
“爹……娘?”
烈阳正欲进店,可是没走一步,猛然惊觉!
他连忙回过身去,想要寻找大雪下的一家三口,可是雪花纷飞,哪里分辨得清?
“他叫的是……爸爸、妈妈!”
“轻尘……”
烈阳呆若木鸡,口中呢喃。
“是他!”
店里的陆雨有所察觉,出来问声:“相公,快到饭点啦,莫轻尘呢?不是说,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么?”
烈阳心意难平,却又最终释然,他下巴往前一点:“来过了,才三岁模样。”
“刚才那个小孩儿么?”陆雨心系烈阳,时刻留意,不禁举目去找,“离沁姐说,莫轻尘转世与他亲生父母团聚,既然来了,怎不吃饭再走?”
烈阳见陆雨想追,轻叹一声,拉住她的手道:“这说明,莫轻尘的父母一直没死,不在生命宝石重塑身躯的名单上。”
陆雨不解:“他的父母是否重生,不妨碍我们朋友相认呀!”
“这……”烈阳的脑海里,浮现出小孩儿吃糖葫芦时甜滋滋的模样,又忽然记起,莫轻尘死前的话。
想通其中关键,烈阳眼眶一热。
低下头时,豆大泪珠落下,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拉紧陆雨的手,看向风雪中,那不断前行的人影。
泪眼朦胧、言语断续:
“轻尘曾说,说……说自己过得好苦。”
“他爹娘肯定听到了。”
“为人父母,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开开心心、平安一世。”
“只要……只要不认出我们,想不起从前的事,就不苦了。”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