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叁拾叁无言同路行热泪洒君前

叶安安心惊不已。

萧何什么意思?是代汉王兴师问罪么?还是代表吕夫人?

看着叶安安惊诧的表情,萧何不等她的回应,便又缓缓说道:“叶侍诏,你罪责有三。吕都尉负伤,你督医不力,终致不治,是为一。吕都尉行为轻佻,你力不能拒本应息事宁人,却报以主帅,扰乱其心神,是为二。你职责督军,却任由私斗发生,是为三。叶侍诏,你可知罪?”萧何说完,便不再看她,抬手拿起了案上茶杯。

这三条罪责,看似严重,但都不是叶安安有心之失,细究起来还都有些逼于无奈的意味。更重要的是,认下这三条罪恶,能将韩信最大限度的保护起来。想通这一点,叶安安看向萧何的眼神中充满感激。

一点就通,萧何非常满意,又嘱咐道,“叶侍诏,你甫一见到汉王,务必亲自请罪,情深意切,懂么?”

“我明白,丞相,大恩不言谢!”

“叶侍诏言重了。”

虽然还不能预料结果如何,但是得到最熟悉刘邦脾气的萧何指点,叶安安总算有些心安。从萧何营帐出来,她一路还在盘算,突然一件事跳入脑海,叶安安止住了回程的脚步,转向营地东侧。

向前走不远,快要到达营地边缘的时候,药香味道越来越浓,一座帐篷旁边一字排开五六个炉灶,只有一个还在煮着药汤。这里正是驻军医所。叶安安走到帐篷前,轻声喊,“淳于意在不在?”

“进来。”少年医士清脆的声音响起。

叶安安进到营帐里,看了看这个古代的诊所。墙边一溜的瓦罐,是盛放药材的;有几个大小不等的药箱,散落在地上;桌子上摆着一堆竹简,应该是医书;一小撮草药放在桌面上,少年医士借着昏暗的油灯,一边闻着草药,一边捧着竹简。

“这么晚还没睡?”

淳于意抬头见是叶安安,笑着将书放下,“你不也没睡么,有一味药的药性不明,我还想再查查。”

“这是什么?”叶安安走到案前,拿起草药,只觉得有点眼熟。

“铁苋菜,我新近发现的,但是典籍上都没有入药的记载。”

叶安安闻了闻味道,“我知道了!这叫铁杆头,在我家乡都用来治拉肚子的。”

淳于意两眼放光,“真的,那我马上去试试。”说着就要往外跑,叶安安一把拽住了他。“你急什么呀,这会上哪找拉肚子的人。我有事和你说。”

淳于意想想也是,又坐了下来,手里还捏着那铁苋菜,“你说。”

叶安安坐在了下来,郑重地说:“淳于意,你得抓紧和师傅跑路。”

“嗯?”少年医士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过来,“什么意思?”

叶安安顿了顿,继续说:“大军明天就要启程去和汉王会合。你想,到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小舅子死了,会先拿谁开刀?”

少年医士虽然痴迷医学,脑筋可不死板,“这不能怨我师傅,受那样的刀伤,扁鹊来了也不见得能治活。再说了,那伤又不是我们造成的……”他知道叶安安与韩信交好,声音渐渐小了。

“我知道,但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小医士,你说汉王惩罚谁的可能性更大?”叶安安心想,我现在自身难保,保你就更难了。

淳于意有些惊诧,他盯着叶安安看了一会,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好吧,我和师傅商量一声。”

“不要犹豫,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叶安安也有些黯然,“你们可有去处?”

“师傅本来就是游医,找落脚的地方应该不难。”

“那就好”,叶安安从怀中掏出一把刀币,硬塞给淳于意,“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去项羽军营。”

叶安安说的严肃,淳于意看了看她,郑重的点头,“好。”

就这样,叶安安和求知若渴的少年医士分别了。虽然有些伤感,叶安安心里坚信他们还有重逢的一天。

次日,天刚刚亮,褒中大军便出发了。萧何骑不惯马,便要乘坐马车,叶安安相陪。韩信前来探问,被萧何以聊天的名义死拖活拽上了车。

韩信和叶安安相对而坐,各自冷着脸,萧何一个人坐在车厢最后面,捋着胡子笑的高深莫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不一会,韩荣靠近车窗轻声禀报:“将军,兵士报告说医士长和他的徒弟不见了,怕是跑路了。”

韩信有些诧异,叶安安暗自轻松,萧何想了想不置可否。叶安安抢在韩信前面出声道:“韩荣,传话下去不再追究。”马车外面的韩荣似是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韩信说话,便领命而去。

自上了马车,韩信第一次转过头来看她,眼神里有怀疑有探究。叶安安看他这幅陌生的样子,懒得去解释,白了他一眼气的扭过头去。这时候,萧何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天真凉啊。

马车里的氛围变得不能再怪异了。

这种尴尬和奇怪的局面,维持了一路。三个人在的时候,韩信和萧何说话,叶安安和萧何说话,韩信和叶安安很少说话。萧何几次想居中调停,都是无功而返,他不禁感叹碰到世界上最固执的两个人。在他们赶到咸阳之前,叶安安觉得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月,她甚至怀疑当初的那一场表白只是自己的一个梦,梦醒了,人变了。

汉元年年末,刘邦平定三秦,驻军咸阳。大将军韩信、丞相萧何押送粮草赶到会合。

连番胜利,让汉军的自信心前所未有的高涨。第二次来到咸阳的叶安安,一进城便感受到这种群情激昂的氛围。看到的都是意气风发的将士,接应和安排也都快速高效,叶安安心想,胜利果然是最好的兴奋剂。

可惜的是,阿房宫还是被项羽付之一炬,叶安安心中懊悔却也无能为力。她当日和韩信逃离楚营,就再也没有能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突然想到韩信,叶安安心中微微刺痛,这样的情绪可是有点陌生。

没了阿房宫,刘邦的指挥所还是安排在了驻军营地,就在渭水河畔。跟着引领的士兵,叶安安他们从营中穿过。北风擦着渭水寒冰吹过来,叶安安紧了紧领口,冻得瑟缩了一下。旁边的韩信注意到,顺势抬起手想去解自己的斗篷,他突然又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放下。

朝堂之上,多日不见的刘邦意气风发。樊哙、曹参等多员大将还在陇西征战,所以见到萧何、韩信他们,刘邦颇为兴奋。“丞相!韩将军!叶侍诏你们辛苦了!”刘邦几步走上前来,扶住萧何的胳膊,阻止了他的跪拜,也示意韩信和叶安安起身。众人高呼“恭喜汉王平定三秦!”叶安安心想,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呢?至少萧何不是在敷衍,看他胡子抖得厉害就知道了。

刘邦随后问了一些路上的情况,便很体贴地吩咐他们下去休息。叶安安顺着众人往外走,后面有个人经过碰了她的胳膊一下,抬头一看是萧何。丞相像是不知道一样,头也不回地前行。叶安安心领神会,半路上,她让亲兵先回营帐,自己又返回了中军大帐。

在外面等候刘邦宣召的时候,叶安安下定决心,这场戏一定要演的漂亮。

“叶侍诏,本王还要夸你……”叶安安单独求见,刘邦很是高兴。可没等自己说完,只见叶安安噗通跪倒,头已经磕到了地上。“臣恳求大王降罪!”

“叶侍诏,这是哪一出啊?”刘邦有点惊讶,等他看到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的叶安安,更惊讶了。

俗话说,眼泪是女人最大的武器,用在这里也没错啊。想到这里,叶安安哭得更响亮,“臣有罪,臣没有照顾好吕颂公子,无颜面见汉王。”

“吕颂?”对于这个本家小舅子,刘邦差点没想起来,“他不是在沛县老家么?”

“吕公子带着侍从突然来到褒中大营……”叶安安抽抽凄凄开始了她不算颠倒黑白,但绝对是添油加醋的描述。她按照萧何的主意,突出了吕颂行为轻佻,自己罪在疏忽,少提韩信,刘邦听见吕颂对叶安安行为不端时甚至骂了一声。虽然准备充分,但所谓君心难测,叶安安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事情就是如此,臣无能不能保吕公子周全,致使韩将军重伤,恳请大王重罚罪臣!”叶安安说完,又跪倒在地。

“唉,你也知道这吕颂是夫人的堂弟,真棘手……”刘邦看着跪在地上呜呜哭的叶安安,终觉不忍,“唉,罢了罢了,本王替你做主。吕颂那小子竟然打你的注意,太不可忍!”刘邦走下座位,伸手去扶叶安安。当刘邦的手摸到自己的胳膊,叶安安一阵不适,她把那股劲硬憋了回去,顺从地站了起来。

“臣有罪!”

“算了,我也不会罚你,记得此事不可张扬。”

“臣惶恐!”叶安安再一躬身,躲过了刘邦似乎要伸过来抹掉她眼泪的手,只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