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悦雪醒来时,是在言铃颜到达云城的第二天。
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傀儡。言铃颜记得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以及看自己的眼神。
不是害怕,不是惊恐,而是怨恨,而后突然泪目。
她说:“为什么……为什么我活了下来……”
言铃颜要再追问其他,可从那之后,曾悦雪就不再开口说话。
事后,言铃颜接到了魐的禀报。
盟邦城,没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盟邦城被尽数毁去,不留一个活口,除了曾悦雪。
“还有其他线索吗?”言铃颜沉言,突觉棘手。
魐摇了摇头,“没有。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曾悦雪,可是她都不开口说话,可能会有些困难。”
现在,就只有曾悦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言铃颜沉吟片刻,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事再叫你们。对了,让素娘和白娘子再来给她检查检查,确保没有其他潜在危险。”
“是。”魐应道,退了下去。
随后,言铃颜才开始真正的头疼起来。
自己从盟邦城离开也不过三日,原本繁华庞大的城池却在短短几天被人尽数屠去,全城百万人口一个不剩。照这样斩草除根的势头,那应该不留一个活口,却为什么单独剩下曾悦雪?
是刻意为之,还是侥幸?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翼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言铃颜一愣,此时虽然不太想见,却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而后,就见欧阳彦进来了。
才几日不见,萧黎渊变得憔悴不少,没从前有神气,那股子傲气也消减不少。
“随便坐。”言铃颜继续趴着,随便给欧阳彦指了个座位。“今日殿下竟然这般好兴致,还来臣妾这里?”
欧阳彦对她的话略有不满,却还是道:“这一次,你做得不错。”
“不客气,各取所需。”言铃颜道。
欧阳彦的面色变了变,却还是忍住要发火的模样。“到了宫里,父皇可有跟你说什么?例如,关于本宫的……”
“没,父皇就问了我在这里有没有吃饱穿暖睡好,似乎还想让我在宫里多住几日。”言铃颜依着答道。
“那你怎么没多住几日再回来?”欧阳彦心里头忽然有些期待。
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吧?
言铃颜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如实道:“你要死了,那我就得守寡,但时候休书就吹了,我才没那么傻呢。”
“那你这么快赶回来,就是为了那一纸休书?”欧阳彦的心头被狠狠冲撞了一下,不知是何感觉,只是生气占了多半。
言铃颜点点头。
欧阳彦阴沉着脸,沉着嗓子道:“言铃颜,你就这么急着离开本宫吗?”
“不然呢?”言铃颜疑惑。
不离开难道两个人要像从前一样互相看着膈应吗?她可受不了那样的生活,都不明白原主是怎么撑过来的。
“本宫起码也是你的……名义上的夫君,你能不能有些做妻子的样子?”欧阳彦恼怒着道,恨不得大发雷霆,却还是拼命克制住了。
不想听罢,言铃颜却冷笑了一声。
欧阳彦问:“你笑什么?”
言铃颜说:“做样子这种事我从前已经做的还少吗?现在这里就咱们两个人,我大可不必做戏。”
不必?
好一句不必!
欧阳彦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愣是把言铃颜给惊了起来。他道:“言铃颜本宫告诉你,本宫反悔了!休书本宫是不会写的,你就等着天天膈应!反正本宫膈应惯了,不在乎下半辈子继续膈应。”
被这一吼,言铃颜也不甘示弱:“欧阳彦,你是不是有病?”
“是,我就是有病!我就是因为有病才会担心你路上会不会受委屈,我就是有病才会被龙飞那臭小子刺激得开战。我就是有病才会来你这里,看你摆那丑脸色!我就是有病,才会跟你吵架!”欧阳彦一声比一声还大,恨不得把言铃颜吹到似的。
言铃颜被震慑住了,抹了抹脸上的标点符号,“看来你病得不轻啊,夏斐大夫怎么这么粗心,连你病了都不知道。等等,你刚刚是不是有说担心我?”
言铃颜似乎发现什么,捂着嘴不可置信的模样。
“这…这怎么可能?”欧阳彦结结巴巴地道,面上升起两坨红晕。
言铃颜吐吐舌,“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反正你也不会说什么好话。”
“言铃颜,你什么意思?”欧阳彦又道。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这欧阳彦也着实可爱,自己说过的话也不承认。不过差不多也是心性单纯,比较小孩子天性。不懂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绪,也不知该怎么撒谎。
欧阳彦气的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人之间沉默片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滚,你们都滚,我不想看见你们!滚啊!”
曾悦雪忽然尖叫起来,而后就听瓷器摔碎的声音。
“不好。”言铃颜道了一声,要去查看状况。
欧阳彦拉住她,“那疯女人是怎么回事?”
“日后再跟你解释,放开!”言铃颜急着去看曾悦雪,也不及多说便脱了身。
欧阳彦觉有异样,也跟了出去。
只见素娘和萧兰妃被赶了出来,门被关上,里头却是一声一声地瓷器碎裂之声。
“你们怎么出来了?”言铃颜问。
素娘道:“婢子们要替她检查伤口,可是她就是不让我们脱衣服。我们也没办法,所以又熬了药,熬好时却见到她拿着剪刀要伤害自己,婢子们救下她,却被赶出来了!”
话虽如此,可听着里头的声响言铃颜却松了一口气。有声音就证明她还没事,没自残。
她上前,拍拍门道:“曾姑娘,能开门吗?我是叶……我是言铃颜,我来看看你。”
“滚!”里头传来一声谩骂。
“有话好好说,我知道你现在接受不了现实。你若信得过我,就将知道的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忙的,帮你报仇的。好不好?曾姑娘,你开开门。”言铃颜再次道。
里头安静了一下,正当言铃颜以为她要开门时,耳边却是碎裂的响声。原是曾悦雪把瓷器砸在了言铃颜面前的这扇门上。
言铃颜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向后拉去。
欧阳彦道:“你疯了不成?那些东西就在你脑袋旁边开花了,难道你脑袋也想开花不成?”
言铃颜弄了弄耳朵,道:“就是耳朵被震得有些疼,没事。”
“没事?聋了怎么办?”欧阳彦一脸嫌弃地道。
“那也比脑袋开花的好。”言铃颜嘀咕了句。
“你说什……小心!”
话还没说完,二人就都退开一步。只见一锋利的长片瓷器从二人中间飞过,上头还沾染了斑驳血迹。
幸好。言铃颜松了口气。
而那房门就也没再关上,显然是同意让言铃颜进去了。
欧阳彦却道:“这疯女人,好大的胆子,让本宫教训教训她!”
言铃颜拉住他,“还是让我去吧。”
“不行,她伤了你怎么办?”欧阳彦道,一副要去理论的架势。
言铃颜眉头一挑,“你在关心我啊?”
欧阳彦一愣,面色微徉,“怎么可能?你别自作多情,我关心的…是里头的瓷器!云城的瓷器最值钱了。”
瞧着欧阳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言铃颜不觉一笑。她说:“还是让我去好了,你是太子,就不要亲自动手了。”
而后,言铃颜便进了去。
欧阳彦在外头徘徊一会儿,听不见什么动静,莫名有些担忧。
翼聆看出欧阳彦的心事,上前道:“殿下,要不要属下进去看看?”
欧阳彦道:“那曾悦雪要见的应该就只有她,若是咱们进去恐怕只能添乱,在这儿候着吧。”
过了一会儿,欧阳彦才想起军机庭那边还有事没处理,就对翼聆道:“待会儿里头若是有什么状况,一定要先保护太子妃,其他人一概不用顾虑。”
翼聆听罢,“属下遵命。”
而后,欧阳彦便离开了。
素娘同萧兰妃对视一眼,也便退了下去,此时院中只留下翼聆一人。
屋内。
言铃颜进去了之后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地的瓷器碎片,被褥被翻乱了,整个屋子几乎乱成了垃圾场似的。
而曾悦雪只着单衣,坐在瓷器碎片之上,全身沾满了血水,看来是被划伤了。
通过之前的接触言铃颜知道曾悦雪是乐观开朗的,且一副乐天派的模样。可如今这副颓废模样,着实让她心惊。
这必然是痛到了骨子里,恨到了心肺里。
曾悦雪拿着瓷器在手上比划,好半晌才抬起头看言铃颜,可眼里却如同木偶一般的死寂。
她道:“你来了。”
言铃颜点点头,想要上前一步。
“你不要接近我!”曾悦雪拿起瓷器碎片比在自己脖颈边上。
言铃颜停住脚步,道:“好,我不过来,你冷静一下好吗?”
曾悦雪听罢,笑了。她道:“冷静?我该怎么冷静?盟邦城整整一万三千六百多户人家,就这样没了。我的爹爹也没了,什么都没了……我还……我还被那人污了身子,变得这么脏,我该怎么冷静?我该拿什么冷静?”
“悦雪,你听我说。你现在不能这么自暴自弃,你要好好冷静下来,休养自己的身体。然后,然后找那些坏人报仇,明白吗?”言铃颜继续劝道。
可如今曾悦雪连自己那关都走不出去,还怎么谈报仇呢?
却不想,听到报仇二字曾悦雪忽然停了下来。
她看向言铃颜,是刻骨的寒冷。
“凶手,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