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王稳稳的接过她砸过来的书,这上头是一个小话本,讲的还是那痴男怨女的故事,璟王不由笑了,“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吗?”
万一出事了呢?他从不害怕死,可这一刻,瞧着嘟嘴生气的白华英,不想死。想陪着她,免她惊,免她不安,免她无枝可栖。
人有了最珍爱的东西的时候,对自己的性命总会格外的珍视。
“没有万一!”白华英扭过头,瞧着手里的医书,外头的天又暗了下来。
翠青将油灯挑得亮了些,璟王靠着软枕,透过几近透明的屏风,瞧着那抹愈发消瘦的身影暗自心疼,好不容易才养得肉乎了些,这下倒好,还往后倒了!那脸都快瘦得能戳死人了。
灯盏下的白华英身量纤细盈弱,削肩细腰,手若扶柳,提着笔落下字时,仪态端庄,她是封家嫡女,那规矩与端庄,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过了多久,都消磨不去。
璟王低咳了两声,饶有兴致的瞧着手中的书,转移痛苦的注意力,夜里起了风,将雨飘进了营帐里,翠青抬手将窗关上了,一时寂静得很。
她瞧着手中的方子眉头紧锁,魏忍冬从外头进来,叹了叹气无奈道:“六日了,还不见有眉目,再这样下去,这些人可就麻烦了。”
他瞥了眼璟王的位置,因着床侧是没有点灯的,所以格外昏暗,魏忍冬只当他是昏睡着,朝白白华英低声道:“官家得知璟王染上了疫病,这会子正着急呢,差了好些人传信过来,但城北是重灾区,哪里敢让不相干的人靠近,这些人都让我给打发了。”
白华英闻言搁了笔,“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可瞧仔细了?”
魏忍冬靠着椅子,双腿平摊在地上,疲惫的伸了个懒腰,“都是官家身旁的人,瞧着这样子,是关心得很,真是兄弟情深呐,如今荣王病重了,太子的位置勉强也保得住。”
白华英狐疑道:“太子呢?”
“听说是召进宫议事了,现下接手了璟王治理沟渠一事,啧,官家可真是舍得,这万一两个儿子都出了事,依着他这个岁数,他还打算再生个老来子不成?”璟王治理沟渠出了事,如今还将太子往上凑,这凑得好了,将来便前途无量,凑得不好,整个皇家都要绝后了!
“君心难侧。咱们老百姓,只管做好老百姓的事就是了。”她垂眸写着方子,这几个有用的方子,她都录了下来。
魏忍冬不开窍,又是个好八卦的,拉了她小声道:“你瞧着,璟王这人怎么样?可如意?你若是如意,我再替你考察考察,这女人嫁夫婿,可万不能随意了。”
白华英忍不住朝他使了个眼色,“这几个方子你瞧瞧,都是先前在豫州的时候用过的,这里头的几味药发挥了不错的效果,咱们或许也可以一试。”
魏忍冬接过方子看了两眼,“倒是不错,咱们先前在豫州的法子用过了,一点用处也没有,这几个新的倒是可以试试,唉,你对璟王到底是怎么个看法?你若是觉得这人不行,我再另外找找人,这天下三条腿的蟾蜍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遍地都是。”
璟王躺在床上,听着这话青筋直暴,他还没死呢,这混帐东西,竟然想着给小丫头找男人了!
白华英咳了两声提醒他,“话不要乱说,若是我大哥听见了,该揍你了。”
魏忍冬看了眼在外头的翠青,低声道:“你放心,我扛揍!你倒是同我说句实话,过月余你可就及笄了,到时候上门提亲的人定然不少!”
“我没什么心仪的人,你该明白,我如今最想做的是什么。”白华英被他问得有些烦了,朝他轻轻踢了一脚,没办法,她脚疼,她使不得力。
璟王听着这话,吁了一口气,瞧着魏忍冬与白华英就快贴在一起的影子,眼睛跟狼光似的,偏偏这外头的魏忍冬半点没察觉,只是搓了搓手,“这春季都来了,怎么还这么冷,你这营帐里也该多放个碳盆,太冷了。”
“冷些好,人能精神些。”太舒服了,她靠在火堆旁总犯困,想睡觉。
魏忍冬将方子搁在一旁,小声道:“近来你是不知道,有好几个人向我打听你,说是疫情过后要去提亲的,啧,那几个人我都瞧过,家世背景都是不错的。”
“魏忍冬!”白华英被问得烦了,不由恼怒的瞪了他一眼,魏忍冬皮惯了,哪里会在意她这小眼神,当即笑道:“女大当嫁,嫁人也是迟早的事儿。”二人谁也没有提起从前,可是那眼神里,却看到了对方心里想说的话。
白华英垂眸,瞧着医书里水墨画出来的药草,叹了叹气,“我不是封锦明了,也不会再像先前那样犯傻没脑子,你不必这样。”
魏忍冬笑意消减,坐得端正了些,目光定定的凝着她,“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娘家人,我与师父盼着你嫁作人妇,又害怕你嫁作人妇,师父得知你的消息时,大病了一场,如今……说是闭关,实则……是重病在身,上京……他来不了了,疫情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不敢再看白华英,“我原本是要回去照看师父的,但师父让我留在你身旁陪着你,师父的医术你是知道的,待疫情结束了,你若真的没有心仪的人,我们就回缥缈峰吧。”
白华英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重重点了点头,“好!待我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我就回缥缈峰。”
魏忍冬这才有了片刻的笑意,“霍燕堂带了八十个死囚过来,药已经喂下去了,还不见有效果,想来明天早上就有结果了,宝珠那丫头,我去看了一眼,状态还算好,你不必太担心,至于赵世子……”魏忍冬眯了眯眼。
“他可谨慎得很,汤药都是亲自抓亲自熬,从不假手于任何人,咱们的人无从下手,不过有一事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魏忍冬倒了盏茶闷了一口。
“荣王的事?”白华英搁了笔,取了帕子擦了擦手。
“是,奇怪得很,他是最早染上疫病的,可是荣王却还好好的活着,旁的几位大人如今已经去了,连骨灰都送回府里了。”魏忍冬觉得很奇怪,荣王的药也是从她们这儿拿的,可旁人都不行,却独独荣王,撑了这么久了。
白华英颌首附和道:“我也觉得奇怪,但眼下太忙了,一直没来得及去,眼下咱们去一趟吧,或许能有些收获。”荣王的方子,也是经了白华英的手的。
官家这么放心的让太子去治理沟渠,只怕这桩事没这么简单,问题或许就出在了荣王的身上。
白华英正欲走,翠青从外头进了营帐,狐疑的瞧着她,“我家小姐从未去过豫州,一直都是我在陪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家小姐去哪了!”
翠青眼睛赤红,凝着白华英,就像随时能哭出来似的,瞧得白华英有些心虚,她朝翠青招了招手,翠青站在原地,冷冷的瞪着她,“不要与我套什么近乎!我只问你,我家小姐到底去哪儿了!”
白华英有些无奈的叹了叹气,“翠青,这件事说起来玄乎,或许你不信……”
“你不要把人都当傻子!我就这么好骗?我家小姐历来神智不清,脸上的胎记根本就去不掉,她也不会医术,更没去过什么豫州!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是敬佩眼前这个人的,可是她更忠心于那个痴傻的小姐!
白华英坐在轮椅里,缓缓的站起身,翠青的眼神紧了紧,局促不安的瞧着她,“我只想知道我家小姐在哪里,我不会坏了你的事,只求你放过我家小姐。”
翠青砰的一声跪了下去,朝着白华英磕着头,磕得额头发青,白华英蹲在地上将她拉了起来,“翠青,这些日子,我从未有一刻是将你当成个奴婢来看待,我不是你家小姐,我原本就是封家嫡女,后来因缘际会之下,成了你家小姐。”
翠青傻眼了,“不可能,我家小姐脸上的胎记是洗不掉的!你是我家小姐,那我家小姐又是谁。”
“你还记得她被白秋兰骗进池子里吗?她已经溺死在池子里了,我当时……也被侯府的人溺死在了湖里,莫名其妙的,我就成了她了,她的胎记,是在母胎中的时候有人下毒所致,我将余毒清了,胎记自然就消失了。”白华英将她拉了起来,解释了一通。
翠青傻愣愣的瞧着她,“我……我脑子不聪明,可你不要骗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的仇就是我的仇,她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我会顾着大哥,也会顾着白家,翠青,你若是愿意信我,就留在我身边,瞧着我是怎么将附加在她身上的痛苦还回去的,你若是不信我,我也可以给你一笔钱,你去过自在的日子。”
翠青被她说得眼睛通红,鼻子一吸一吸的,“小姐若是有你的一半,也不会在府里被欺负了这么多年了,如今斑驳是小姐没有这样好的福份。”
“翠青,失去你家小姐,是白府没有这样的好福份。那么,你可愿意陪着我?”白华英目光灼灼的瞧着她,语气温脉。
翠青防备的看了眼屋子里的人,“他们也知道这件事?”
魏忍冬挑了挑眉,朝翠青打趣道:“我自然知道,这可是我小师妹,小丫头,你知道的太多了。”
翠青跪回了地上,朝着白华英磕了个头,“我忠的是我家小姐,但你是个好人,又有勇有谋,能为小姐报仇,奴婢愿意跟随你,今后甘愿为小姐当牛做马伺候小姐。”
翠青顿了顿,又道:“这件事,可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了,否则人家要把你当妖怪抓起来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