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白华英没有动静,不由苦笑道:“也是,当初我做了那般人神共愤的蠢事,害惨了你,又有什么资格求得原谅,你如今不愿帮我,也是应当的,可孩子无辜,我不愿她再受一回断头之苦,只求你,寻一处地方,将她埋了吧。”
她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挪了几步,挪到了白华英的跟前,小心翼翼的将裹着孩子的包袱递了过去,那襁褓里的孩子冻得发紫,可怜至极,白华英想起了她那个刚出世,胎脂都还没来得及洗去的孩子,心里绞着疼!
她伸手颤抖着将那孩子抱了起来,转身走了。
侯月容凝着她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如若没有赵斯年这个畜生横陈在中间,你我定也能作朋友,这一世是我欠你,若有来世,必定偿还。”
白华英抱着孩子回了马车,马车里暖和了许多,翠青接过她怀里的孩子有些懵,“小姐,这孩子……好像……不大成了。”
“送去玉清天宫吧。”她垂眸,于灯盏下凝着这孩子的面容,隐约间,总觉得那紫郁之气消散了不少,白华英心下狐疑,又将孩子抱了过去,细瞧了瞧。
她竟发现这孩子还有微弱的呼吸,只是那牢里的夜太深,风太寒,竟然不曾察觉到还有一丝气息!白华英指尖微颤,“快,去找个奶妈过来。”
白华英将襁褓里的孩子捂得严实了些,端了温热的水来,灌进了孩子的嘴里,这孩子吸着侯月容的血,这会子灌进去的水混了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翠青在一旁不知所措,“小姐,这……这可是罪臣之后,若是让人发现了……”
“这孩子已经死了,我晚些自会向殿下请罪。”白华英捏着银针无从下手,只能抬起孩子的下颚,强逼着她将这温水咽下去。
驴车四处漏着风,白华英这夜没回府,她寻了一处刚生了孩子的人家,讨要了一碗奶水,待孩子稍稍有了些起色,这才捏着她的下颚灌了下去。
一小碗奶下去,孩子回了神,翠青便将孩子抱给了这女人。
孩子饿得狠了这会子只顾着吃,没一会儿就喝了两小碗,妇人瞧着这孩子松了口气,“这孩子生得真是漂亮,只是浑身瞧着冷冰冰的……”
白华英细想了想,抱了这孩子托给她,“这是我远房姊妹的孩子,男人殁了,可怜她难产也没了,我好容易才救下这个孩子,如今也无处安置,就交由你们照看吧,这儿有一百两,权当是她的开销,与你们照看的费用了。”
妇人见了这银钱,顿时两眼放光,“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她瞧着这位小姐模样的人衣衫不凡,头上虽蒙着面巾,但行事却阔绰,想是哪个大户人家家里的,不由上了旁的心思。
“这孩子既然交到你手中照看……”白华英担忧。
“贵人放心,这孩子与民妇也是合缘,民妇前些日子生了个男孩,如今瞧着,恰好作一对双胞胎,如此也算是儿女双全了,贵人只管放心,民妇定然将她视如亲生一般。”她抱着孩子哄了哄,哄得孩子睡下了。
外头的天色渐渐亮了,白华英临走时又添了几十两散碎的银子,“视如亲生子最好,往后便权当我不曾来过,可你若让我知道你待这孩子不好,那我便要你全家来陪葬!”
“不敢不敢,贵人只管放心,我也是有孩子的,怎会生出歹毒的心思来。”农妇再三保证,温声道:“我那夫君,如今正准备今年的春闱呢,若是能中,那往后这孩子定也是知书达理的教养着,贵人放心,定不会亏待了她。”
白华英闻言微微颌首,“你夫家,唤作什么名。”
“夫家贺成,如今在上京备考,如今二月底了,再过几日就该开考了。”妇人虽是农妇的作派,可骨子里总透着几分温和与善意,白华英的防备心这才消了些。
“你们是良善之人,想来贺家公子定能高中。”白华英上了驴车,翠青驾着驴车扬长而去。
为了避开人群,翠青特意走的另外一条路回的上京,上京这会子热闹得很,烈阳街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拿了鸡蛋与菜叶子骂骂咧咧的砸。
勇安侯关在囚车里被推出来,身上早已经看不得了,他忍不住仰天长叹,“竖子误族啊!”
谋逆之罪,诛其三族,也算是天子开恩了。
白华英来到烈阳街正对着刑场的一处茶舍,挑了个雅间进去,却见璟王正在饮茶,她心里不由有些发虚,“王爷……怎会在此。”
璟王起身将她拉到桌前坐下,盛了碗粥给她,“昨夜没睡好?”
白华英接过早膳,她哪里是没睡好,她是在外头奔波,一宿没睡!但这话显然是不能告诉他的,只能含糊的点了点头,“多梦,不踏实。”
早晨的晨光折进屋子里,底下人声鼎沸,都在喊着杀了他的口号。
先前勇安侯立业封侯的时候,是何等的荣耀,众星拱月,风光无限,如今才过了多少光景,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白华英草草用了些早膳,就听得外头嘈杂的声音,封锦兰推开门走了进来,眉开眼笑的,“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我过来瞧瞧,这午时怎么这么久。”
她扒到窗户边,径直瞧着刑场上已经跪下的那群人,封温城见状将她拉了回来,忍不住叮嘱道:“你一个姑娘家,尚未婚嫁,也该约束约束自己的德行。”再这么下去,上京哪个哥儿敢娶!
封锦兰扬着脸,“怎么?难不成我嫁了人就不必约束自己的德行了?要真是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嫁给白家哥儿好了,这样,我同她又是姊妹,又是亲眷,多好。”她脸红了红。
白敬言站在门口,瞧着这沐在阳光中明艳张扬的姑娘若有所思。
白华英见状走到门口,将他拖了进来,“我呢,是一百个愿意的,只是不知道我哥哥心里有没有在意的姑娘了。”
封锦兰顿时脸涨得通红,背过身去,声音娇了些,“你怎么不同我说他在外头,害得我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白敬言见状来到窗边,抬手将窗户推开了些,“封小姐说笑了。”
封锦兰又恼又急,她哪里就说笑了,可见白敬言神色淡淡的,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真急着嫁不出去了似的!“是,不过是个玩笑话!你往后再拿我打趣,我可不客气了。”
众人抬眼望去,勇安侯府里还有个姑娘也位例其中,她哭哭啼啼的,“是父亲与哥哥谋逆,又不是我谋逆,作什么要杀我……我不想死。”
白华英见了这姑娘目光沉了沉,当时在府里害她的时候,这小丫头片子可没少对她下死手,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竟然想将父兄一并推出去挡刀,呵,还真是,父慈女孝。
不多时,便有旨意过来,说勇安侯府嫡女举报有功,大义灭亲,故保留郡主尊号,赦。
封锦兰见状气得不轻,“赦?怎么可能赦?她这样心思歹毒的人,怎么能赦。”
白华英将她按住,“不过是个小丫头,当年你姐姐入府没多久,这位小郡主就送去念书了,少了她一个也无妨。”
“怎么能无妨呢?等着吧!我定要她在上京混不下去!”封锦兰气得咬牙切齿!
这郡主被放了,她哪也没跑,跪在地上,朝着勇安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勇安侯瞪着她,咬牙切齿,“你这不孝的畜生,我养你到今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小郡主抹了一把眼泪,一言不发。
日头渐渐中移,正午的阳光定在日昝上,监斩官这才将半死不活的赵斯年拖了上来,他的脸上遍布伤口,那双眼却四处张望,最终落在了茶楼雅间。
“午时到。问斩!”监斩官拿起令牌,朝地上狠狠一扔。监斩都是从大头头开始,所以首个就是勇安侯,这小郡主却在勇安侯被问斩后接着他的头,轻轻的搁在身边,静静的等着下一个。她背脊笔直,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泼辣与蛮横。
第二个是赵斯年,赵斯年的目光直直的落在白华英的身上,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意,刽子手手起刀落时,璟王忽的挡在她跟前,白敬言下意识伸手挡住了封锦兰的视线,意识到的时候,他尴尬的将手收了回去,“姑娘家,瞧这些不好。”
封锦兰顿时心花怒放,却故作害怕,“这场面真可怕,晚上怕是要做恶梦了,方才多亏你。”
她会做恶梦?她没上去把那赵斯年的头拧下来就不错了!
封温城见自家妹妹装柔弱,只觉得背后的寒毛倒竖,多少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他转身出了雅间,却掸上了位红衣少年郎,少年郎面如冠玉,眉宇秀丽,被封温城一撞,险些跌倒。
“公子,没事吧?”他将这少年郎虚扶了一把。
少年郎站直了身,朝他道谢,“方才是在下一时唐突,怪不得公子,公子也是前来围观的?”
封温城默了片刻,“路过。”
“原是这样,失礼了,公子请。”少年郎一袭红衣,与封温城一同出了茶舍,他翻身上了马,一拉僵绳,身姿潇洒的走了。
封温城并未多想,上了马车,今日他还要去听先生讲课,也没有功夫一直耗在这儿,但他回头看了眼将人头一颗一颗排好的小郡主,不由又高看了一眼,只可惜,这样的姑娘,生在勇安侯府,作了罪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