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英与璟王回了马车里,上京的夜色很深了,打更声响过了好几回,璟王将她送回了伯爵府,府内老太太还没歇,坐在大厅里,灯盏下脸色不大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身旁的敏环朝白华英摇了摇头,低声道:“老太太也不知怎的,在这儿坐了一天了,用饭也只用了一点点,歇又不愿意去歇,小姐还是去劝一劝的好。”
白华英皱了皱眉,“都这个时辰了,她可有提过霍家?”老太太的那两个姊妹可没少提起她,嘴上说着不再相见,心里其实是很想的。
“没有,只是过一会儿问一问时辰。”敏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叹着气,“奴婢实在劝不住,只能在这儿陪着干等,老伯爷这会子又还在当值,说是近来刺客的事儿还没处理好,上京城里人心惶惶的,夜里大家都不大敢出门儿了。”
“没事,我去劝劝。”白华英来到老太太身旁坐下,见她怔怔的盯着门口,不由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今日去了霍家,霍家老太太的身子不大好,只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您要不要去一趟。”
老太太怔了怔,“你去把过脉了?”
“把过了,前些日子也是我在给她瞧病,原本身子也不成了,为着燕堂的婚事,这才一直强撑到现在,外祖母,其实她很挂念你,你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瞧瞧她。”白华英接过敏环递来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夜里忽的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天气一时有些寒,老太太的手脚冰得厉害,却故作镇定,“我都还没走,她哪能走在我前头,我就是见天色不早了,在这儿等着你回来,走,去歇了吧。”
她颤颤巍巍的起身,浑身抖得有些厉害,白华英忙抬手扶了她一把,“外祖母。”
老太太朝她挥了挥手,“无碍,去歇着吧。”她走得很慢,灯盏下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重重的叹了声气。
白华英只得叮嘱敏环好生看照着,这才回屋去歇息,那屋子里头点了盏昏暗的灯,府里的下人都睡去了,翠青如今也是哈欠连连,可一进寝屋,就发现床边搁了一个风筝,那风筝上的字,是当年她与璟王各提的半句诗,白华英顿时睡意去了一半,将那风筝拿了起来。
风筝是旧的,里头的线泛了黄了,也不知道是做旧的还是什么缘故,“这风筝,怎么会在我的房里。”
赵斯年已经死了,还有谁在搞鬼?会不会是赵妍捷,那个女人如今恨毒了她,当年的事情她也是知道一二的,或许这风筝当真同她有些许关系!
“奴婢也不知道,是如福一直在这儿守着的,奴婢唤如福过来问一问?”翠青并不知道这风筝的事儿,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唤她过来。”白华英揉了揉眉心,眼睛困得厉害,心却沉了下去。
如福来得很快,她跟在白华英身旁累了好多天了,今儿才得了空闲歇息,这会子睡眼惺忪的,“小姐,你唤我?”
白华英指了指桌上的风筝,这风筝断了的线还缠绕在风筝上,因着线细,并不是很明显,但风筝却是极漂亮的,在灯盏下还泛着些温润的光。
“这风筝是哪儿来的?平日里就同你说过了,小姐的寝屋要守得严实些,别到时候进来什么人,出了什么乱子,眼下上京乱得很,若有歹人潜进来怎么是好?”翠青有些着急,
如福瞧着那风筝,怯怯生生的道:“奴婢是瞧着开了春了,如今上京有不少人都在放风筝,奴婢瞧着这风筝模样精致漂亮,上头的诗好像小姐还写过,这才拿了回来。”
白华英捏着手里的风筝,有些疲惫,“哪里拿回来的?”
“是一个卖货郎在卖,奴婢瞧见了,就买了回来,他同奴婢说,现下上京时兴这样的款式,这线是断了,不过他另外送了奴婢一捆线,奴婢想着小姐应当喜欢,所以私自做了主,拿了来,小姐明日放放风筝,也散散心。”最近自家小姐真是太累了,她也心疼。
白华英朝她抬了抬手,“往后府外的东西不要随便拿进来,这风筝赏你了,拿去玩吧。”
如福小心翼翼的拿过那风筝,心里忐忑,“小姐,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以后奴婢定事事问过小姐再做决断。”窗外的风雨扑了进来,卷带着桌上的风筝落到了地上,她将风筝捡了起来,紧捏在手里。
“嗯,去歇着吧。”白华英不想再去回忆以前的事,但往事却总是不经意的冒出来。
如福拿着风筝退了下去,她边走边将手里的风筝撕得粉碎,狠狠的扔进了灶房里。
白华英也累了,收拾过后就歇下了,远站于高楼上的人凝着那盏熄灭了的灯,手缓缓的扶在栏杆上,沉沉的叹了声气,他身旁的人见状忍不住叮嘱道:“爷,你在这儿已经呆了一夜了,如今上京不安全,那些安插的人都已经所剩无几,咱们还是尽快辙离的好。”
赵斯年抬手摸了摸手上的疤痕,这是他行刑前一晚,璟王送他的大礼,这样的大礼,他怎么能不还回去!
“不急,再等等。”这份大礼,他要亲自送给璟王,要亲眼看着璟王陷入两难的境地,他的心里才痛快!
“爷!咱们能等,边境只怕是等不了,郑家父子越战越勇,如今打了不少回了,那头的已经宣爷回边境镇守,此番再耽搁下去,只怕局势对我们不利。”站在一旁的人苦口婆心的劝。
“你在教我做事?”赵斯年睨了他一眼,眸光里泛着幽冷的杀意。
下属见状心里猛的一跳,“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担心……。”
“我自有决断。”赵斯年凝着白华英的那个方向,夜色里,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急匆匆的走在长街上,她的孩子如今发了高热,她正在医馆门口求医。
那医馆里的人见了她,忙抬手赶她走,“滚滚滚,大夫已经歇了,没功夫给你怀里的孽子瞧病。”
侯月容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哽咽着道:“我这儿有银钱的,孩子高热得厉害,求求你了,让我见见大夫吧,多少银子都成。”她拿了锭银子塞进那人手里。
那人却嫌恶的将银钱扔了回去,“你还有脸来这儿求医?勇安侯府里头,如今独你还有这个余孽还活着,还有脸来求医?我呸!”
“就是,当初若不是因为勇安侯起兵谋逆,我儿子怎么会死在那一场宫变里!滚!”医馆里的人一抬手将侯月容推开,侯月容一个踉跄,吓得忙护着怀里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侯月容衣衫褴褛,整个人再不复往日里惊艳的模样,头上还扎着个头巾,若非是那张姣好的脸,如今上京的人哪里还认得出来。
“孩子无辜,我的孩子就不无辜了吗?我的孩子死了,那勇安侯府的余孽还好生生的活着,我恨不得杀了你们给我儿报仇!滚。”那人拿了笤帚过来,抬手就朝着侯月容打去。
侯月容抱着怀里的孩子,哽咽着没动,任他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还不足一岁啊,你要打我要杀我,我都认。”
她说着就跪了下去,那人朝着侯月容打了过来,那是半点都不含糊,侯月容浑身疼得发颤,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朦胧间,她好像瞧见了赵斯年。
她凝着那由远及近的身影,朝那人伸出了手,“世子……救救孩子,求你救救孩子。”如今艰难的世道里,孩子成了她唯一的救赎。
她两眼一黑,整个人彻底昏了过去,那医馆的人见状收了笤帚,呸了一声,“晦气!”
赵斯年裹着一袭沉黑的衣,凝着那被侯月容抱在怀里的孩子,他头一回动了些侧隐之心,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那孩子如今发着高热,见了赵斯年,忽的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红彤彤的小脸,衬得她愈发的可爱。
“好孩子,不怕。”赵斯年凝着她,想起了当初被他摔死的那个嫡长子,心里如刀绞一般的难受,他将孩子交给了身旁的下属。
“找个大夫,给她们瞧瞧,不必声张。”这个孩子生得有些像他,可每回见了孩子,他的心里就愈发的想念那个,若是那个孩子好好的,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如今岁数也不小了,能满院的追着他唤父亲了。
“爷,这样的闲事,咱们不该管!”若是管得多了,容易暴露。
“终究是勇安侯府里出来的,到底她还是我的血脉,怎能视之不理,侯月容这个女人,竟然将孩子带成这个样子,你回头挑一户好人家,让那户好人家寻她将孩子收养了。”一个孩子跟在孤苦无依的女人身旁,简直就是受罪,如何能平安长大!
“是。”下属实在无法改变他的决策,只能将这事儿应了下来,他抱着怀里的孩子,又一手将侯月容带回了马车里,驾着马车去寻大夫去了。
赵斯年凝着那远走的马车,垂眸间却瞧见地上落下来的一枚簪子,那是一枚木质的簪子,上头还雕刻着一朵并不怎么好看的花,这是当初他与侯月容情意相浓的时候,他特意为了她做的。
做好的并不好看,那时候的她却很是喜欢,扔下了所有的珠宝首饰,只爱戴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