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骇然

这一天离那四月初四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了,四月初四是梨山庆典的开始之日,据说当年仅四大门派订立盟约,所以找了个双四之数以作纪念,虽后来相继加入了一些小的门派,但这个日子却从未变过。

一个月对于修真之人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时间,往往一个神游,一个静坐,便过去了,所以有些诸如昆仑、雪山等小的门派弟子已陆续上山,来游览梨山胜景,也好提前熟悉比试的场地,企望能在大典上一举成名,起码也要崭露头角,引起师门的重视。

这样一来一贯平静的梨山也逐渐变得喧嚣起来,但也仅止于掌门玉璇峰,来人一般都是被带到那里,因为玉璇峰不但地域宽广,屋舍众多,还是梨山上风景最为秀美奇特之处。

玉璇峰终日为云雾笼罩,很难看清其全貌,所以见到的都难以穷尽其规模,比如那御剑石,好似与那九天同高;比如那一条路面,好似延伸到天地尽头;比如说路两边的水潭,好似深及九幽。这些朦朦胧胧更加激发起人们寻幽探秘的欲望,然而却不得其法。

单说那御剑石,都是颇不简单的。它是梨山的开派祖师在蛮荒绝地得到的一块天外飞石,能够克制一切属性的兵器、法器,所以没有人御剑飞到玉璇殿前,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因为结果只有一个——坠落。而且在这里,法器、兵器的威力也只能发挥到八成左右,这是一视同仁的,所以若是在此发生冲突,梨山除了人数以外,不占任何优势。

少昊还是过着一如既往的修炼生活,除了偶尔还会做那个梦以外,睡得倒也踏实,他觉得这几年过得好快,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他都快十六了,也算成年。素色的道袍穿着单薄的身上,也显得有几分挺拔。

师姐,他已经有一段时日不曾见过了,但那鲜活的丽影,无论是梦中的还是现实中的,都难以从他心头抹去。也许是随着年龄的成长,心智也逐渐成熟起来了,他再不会做同师姐一起飞天的梦了,他很清楚,师姐已经找到这么一个人,而不是他。也罢,那就做姐弟吧,师姐对他那是真好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数日前,他御剑到山脚下以前住的村子去看了看,虽然过了几年,但是断壁残垣仍在,只是原来地上早已杂草丛生。本是山中草长莺飞的时节,可是此刻,看在眼中,有一种莫名苍凉萧瑟之感。

他根据记忆,走到村口,看到一座土堆,前面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村民公墓”四个大字。

少昊心中一痛,这里面埋在爷爷,玉瑶还有太多太多熟悉的人,可是,如今的他们早已化作尘土。

小白一下子从他怀里串了出来,人模狗样的往墓前一座,也不知在想什么。

缅怀良久,少昊深深叹息一声,向着那熟悉的地方走去,那里,曾经有过家的温暖,那里,曾经是幸福的港湾。

房子只剩下了一面墙壁,之前挂的一些兽皮、菜干都不见踪影,还有那把石弓。

“对了,那石弓呢,那可是我父亲留下的唯一东西!”少昊弯身在杂草丛生的地上细心的寻找。

正当少昊失望的要放弃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回头一看,竟是小白,嘴上叼着一把弓,艰难的往他身边走来。

少昊快步上前,蹲下身子,宠溺的摸了一把小白的脑袋,然后拿起石弓。

几年时间,埋没在荒烟蔓草里,弓身上有斑驳的痕迹。

少昊抚摸弓身,指间传来熟悉的冰凉感觉,他闭目细心体会,突然掌心一痛,他忙睁开眼睛,发现手中石弓竟然不见了。

他紧皱眉头,看看前后左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再看看不远处的小白,他也一脸惊异的看着自己。

少昊没有一点头绪,“难道被哪个高人抢去了,为什么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最后,他无奈的走上前去,问道:“小白,你看见我手上的那把弓哪去了吗?”

小白看着他,一对暗黄的眼瞳不断放大,之后一扭头,走开了。

少昊满脑的疑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放弃追究,他再一次看了看周围的一切,觉得再无可恋,便一掐剑诀,青冈凭空出现在他脚下,小白紧奔两步,一人一兽在剑上缓缓升空,之后向梨山深处飞去。

……

这一天早上,少昊练完两个印法,刚行功三十六周天完毕,张大富便来了。

一见到少昊,他便亲热地道:“少昊师弟,大早正用功着呢?当初怪我托大,以为一个人是游刃有余,孰料此次来人众多远超往届,我一时手忙脚乱,只好央了紫阳道长,请师弟襄助于我。”

少昊本就未想拒绝,见他还抬出师傅,不免有一丝反感,但他也不是小气之人,况且也不是小孩了,于是他微笑说道:“大富师兄,客气了,任何差遣,但说无妨。”

这时张大富又客套了一句道:“我是怕耽误了师弟的修炼,难道师弟能深明大义,既然如此,请随我到玉璇峰布置去吧!”说罢便从后背抽出一把寒光灿灿的长剑,放到地上,人站到上面以后,从袖中摸出一张符来,嘴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剑上寒光更盛,载着张大富冉冉升起。

少昊本来想着张大富确实有些可憎,做了小人还讲什么道义,但是看到他御剑的繁琐程序,心中觉得又有些可悲,这就是外室和内室的区别,这就是森严的等级,有人的地方都会有等级之分,哪怕是这仙山福地。少昊对他不免有一丝同情,于是飞快祭起“青冈”,追了上去,和其攀谈起来。

张大富不无羡慕的看着少昊的飞剑,让少昊好不自在,于是开口说道:“我这‘青冈’是师傅紫阳道人送的,据说是他年轻时候的飞剑。你的这把剑是什么来历。”

“哦!”张大富面露窘色,道:“原来是紫阳道长的仙兵,我这让师弟见笑了,它叫‘干将’,在尘俗世间也算是一把数一数二的好剑,实可吹毛断发,是我俗家花了大力为我得来的,可是上了梨山,就跟废铜烂铁一般了。”

少昊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说道:“大富师兄无需叹息,将来,将来若有机会,我赠你一柄飞剑。”

张大富面现微笑道:“当真,那我在此先行谢过师弟了。”其实他根本不报什么希望的,飞剑对于修真来说就是第二生命,怎可随意相赠,况且他认为他们只是初识,其实他是站在商人的角度看的,若是站在如少昊这般纯净少年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也许他会觉得还是有可能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着,也没在意就到了玉璇主峰,离御剑石远远的,张大富便按下飞剑,落地而行,少昊看他如此,而自己却是第一次独自御剑而来,于是也按下飞剑,谨慎而行。

倒是张大富很是熟悉这里,带着少昊俨然成了一个向导,走过宽阔的玉石大道,正欲从殿前通道向左拐时,左侧的深潭中突然升起两道十余丈之高的水柱,伴随着隆隆雷声,一个龙头龟身蛇尾的庞然大物浮出了水面,瞪着灯笼似的两只眼睛幽幽地的看着少昊。

张大富见此情形,吓得两腿打颤,于是他赶紧跪倒,五体投地说道:“玄武神兽,不知…不知是何人惊动了您的休憩,请您息怒。”他只吓得体如筛糠,也不知话说全了没有。

玄武摆着龙首,欺近少昊面前。张大富余光一扫,心道:张大富知道这潭中有四方神兽之一的玄武,对于一切邪魔歪道有着先天灵觉,但梨山立派千年里它都未曾现身,今日难得出来,势必要打些牙祭的,所以他不存一丝侥幸心里。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于是悄悄抬起头来一看,顿时心脏险些从嘴里蹦了出来,他只见玄武凑着龙鼻,在少昊脸上嗅来嗅去,只是片刻,他只觉有半晌时间,玄武摆了摆巨大的龙首一下跌落潭中,激荡起漫天水花,溅得他俩一身一脸。

张大富见危机已过,忙站直腰身,见少昊仍痴痴发呆,以为他吓傻了呢,便走上前去,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少昊师弟,你还好吧,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话语中几带哭腔。

少昊沉默半晌,脚步也未曾移动分毫,说道:“它对我好熟悉,我们何时在哪里见过?”

张大富一听,暗道心中不妙,看来吓的得了失心疯,开始胡言乱语了。

正待张大富欲携少昊离开之际,一道白影飞掠而致。

“你是何人,竟能惊动玄武神兽!”白影劈头问道。

少昊仿佛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见问话的是一个面若冠玉,眼如星辰的青年,只是他的语气令少昊有些反感,于是他不疾不徐道:“我叫少昊,乃玉轩峰紫阳门下,今日是我第二次踏上玉璇峰,至于为何会惊动玄武,我就不得而知了。”

张大富一见来人,慌忙点头哈腰走上前去,说道:“原来是掌门座下萧云轩萧师兄,将您也惊动了,真是罪过。”

萧云轩,梨山老祖唯一关门弟子(之前还有一个郑浩),所以自从老祖闭关,他便自然而然当起了玉璇峰的家。当然他完全有这个资格,因为在前几届的会武大典上,他都是独占鳌头。

萧云轩看也不看张大富,仍是盯着少昊,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然后说道:“我观你资质平平,也不似妖邪一类,如何会惊得动玄武神兽!”

“不愧为掌门首徒,不但修为高深,还是独具慧眼,我这师弟资质不是很高,但绝对不是什么邪魔外道。”张大富谄媚道。

萧云轩似乎十分受用,于是抬头挺胸用上位的口吻说道:“这次大典在即,可谓千头万绪,兹事体大,切不可百密一疏,届时令我梨山蒙羞。”

张大富弯着腰赶紧应道:“师兄提点的是,我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师兄和紫阳道长重托。”当他信誓旦旦的讲完,抬起头来,发现身边只有一个面现无奈笑容的少昊,哪里还有萧云轩的影子。

张大富脸色顿时僵住,不过也只是一刹那,便拽着少昊向前方走去。

“这边紧挨着大殿的几个院子分别是预留给普陀寺、北海派和九华派的,每个院内有九间厢房,足够他们住了。接下来两个小院是留给昆仑和雪山派的,房间少了一些,但他们来人也不会太多。后面还有一些弟子腾出的通铺是留给那些没有预请的门派和世家的。师弟看还有什么不妥。”张大富一路走一路讲解道。

少昊停下脚步:“昆仑不是修真大派吗,何时没落了?”

“原来师弟也知道一些掌故,昆仑在千年之前确是修真大派,那时真是风头正劲,一时无两,可是自从昆仑掌门和梨山开派祖师比剑落败之后,便逐渐衰败,再加之人才凋零,已沦为二流门派。”张大富如数家珍。

两人边行边谈,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宽广的所在,两侧是山体峭壁,路的前方不见尽头,看到的依稀隐入云海之中,更远处是起伏山峰的黑影。少昊远远望去,前方有四座四方高台,应该是用根根浑圆的树木搭建而成,每个台面足有数十丈方圆,一丈之高。

擂台建得再宏伟,也是难以吸引少昊的片刻注意,倒是围在木台周围的数人,一一映入少昊的眼帘。其中有最熟悉的也是多日不曾相见的师姐陆静筠,她还是裹在一团艳红之中,分外引人注目;站在她身旁的是大师兄陈炫明,他穿着一袭白衣,腰束宽玉带,满头乌发梳成一个高高的发髻,说不尽的潇洒风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真如神仙眷侣一般,令人艳羡不已。其他还有四五人,少昊有些眼生,便转过头去请教张大富。

张大富问道:“少昊师弟,你觉得我这个台子搭得怎样?”

“搭得倒是挺结实,就是不知能否禁得起仙家飞剑的攻击。”少昊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张大富哈哈一笑道:“师弟果真是没有参加过大典,我搭建所用的这些圆木都是采至北方极寒之地,一个叫“北冥”的地方,这些铁树都是要五百年以上才能成材的,木质坚硬如铁,寻常刀剑根本难以伤其表皮,但是飞剑的威力它还是当不住的,所以在比试期间,还要有梨山众道长下一道禁制,用于保护这一方擂台。”

少昊默默颔首,表示已然明了。

张大富继续说道:“那边几个我都是识得的,台子左侧的一对男女是青峰道长的弟子明浩和乐晨;而右侧的一对是青萍道长的弟子纪淑妤和乘风。至于那个孤零零的男子是九华派掌门带来的,据说是掌门的唯一关门弟子,叫什么南风,是这一次的三甲的大热门呢。”

“哦,那都是一些同门吗!这倒算是初会。不过堂堂九华派怎么只有一名弟子前来?”少昊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张大富笑道:“南山派早已大不如前了,自从魔教尊主莫衍一人力战‘四象阵’之后,南山派便一蹶不振了。想当年莫衍独上九华山,力战四老,那是何等威风。虽然落败,却伤了除掌门外的其余三老,不久之后三老便纷纷驾鹤西归了。事实上从此以后,南山便没落了,正派联盟至今仍保持着九华派这个虚位,实是为了顾全九华派掌门的颜面,如若此次大典九华派无惊人表现,恐怕下一届庆典九华弟子要睡到通铺去了。”

他再次向方台看去,此时仅有五丈之遥,前方诸人的容貌衣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首先是一袭黄衫的乐晨,那好象是三师兄乐驹的妹妹,她倒是与乐驹有些相像,喜欢着黄色,她圆圆的脸蛋从侧面看去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青丝如黛,肌肤胜雪,也是一个美人;明浩真是人如其名,生得清爽明朗,一看便是正派中人。而青萍道长的两个弟子也是女的美貌男的俊朗,让人看过之后便会萌生亲近之意。

少昊心中暗道,“难怪以前在山下的时候,总听人说梨山是灵山福地,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你仅看这一个个梨山弟子,便可略见一斑,端的是个个丰神如玉,人中龙凤。如此看来,就算我是最普通的一个。”

张大富见少昊痴痴地看着前方,正待开口,突然听到少昊说道:“大富师兄,我们再去其它地方,看看有无什么遗漏之处。”

于是他们又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这次经过水潭的时候玄武未曾浮出,但张大富还是吓得冷汗淋漓,到得近处,加快步速,一掠而过,当他回过头时,却发现少昊仍怔怔的望着潭水,陷入沉思。

张大富只得硬着头皮,回过头去,也不顾少昊的反对与否,直接将其强行拉走。

在经过大道另一侧的水潭时,少昊又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一种熟识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知气息相投还是灵犀相通,总之在一刹那,少昊灿若亿万星辰的识海里再不平静,仿佛有数颗流星拖着闪亮的尾巴落向地面,撞击出片片辉煌,而就在这刹那的灿烂辉煌之间,少昊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很是模糊,是满眼的高楼大厦,又转到无尽的洪荒戈壁,难以言说。

张大富见其刚行数步又自停下,无奈至极,正要抱怨几句,突然听到少昊的惊人之语:这个潭里应该驻着一条青龙吧!

张大富如遭雷击,惶恐问道:“你怎知道,听闻此潭自梨山立派以来便自存在,未曾听说里面有什么神兽。”话语未毕,他惊得下颌难收,只见潭水以下,双目可视及处,一条长约一丈,须爪俱全,周身泛着玄青之色的游龙正潜在其中,张大富正欲呼喊,忽然感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看,潭中竟无一物,水面平滑如镜,竟一丝涟漪也无。

张大富惊愕的看向少昊,少昊也向他看来,他不知为何竟要避开少昊的目光,这时听到少昊平静的问道:“大富师兄,你可曾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