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事情算解决,也算没解决。
商观致有将军凶悍的作风,选择硬面直扛。
曹君则是迂回政策,利用他在年轻人中的影响力,撺弄世家子弟,一起对高家发难。
两相一使力,就像个天降陨石向高家砸去。高家四处奔波,送粮送钱送地各种疏通,最终还是没逃过锒铛入狱。
人关起来了,接下来就是审判,董池鱼眼睁睁的见证了世家能力。
审判凶徒的一系列流程都有官员卡戳签字,这些官员来自数位世家,他们无限度的拖延,表示各种资料不齐全,一日复一日的拖。
也就是说,人虽然抓起来了,但就不是不判刑,等着风口浪尖一过,说不定还能完完整整的送出来。
这就是上面有人的力量。
商观致再强势,也不能冲进去一刀把人杀了。
曹君再有手段,手也伸不进官场的数个关节。
他们两个都陷入到一筹莫展的状况里。
董池鱼咬着苹果说:“可以了,先就这么样吧。”
商观致意外,沉声说:“我还以为你要他非死不可。”
董池鱼摇头:“没有。”
曹君往后一靠,身形散漫,虚着眼睛:“那我们这么卖力是在干什么?”
董池鱼笑了,问他们两个:“反抗这些世家的感觉,是不是挺爽的?”
商观致皱眉:“出一时之气罢了,赌气无用。”
董池鱼晃了晃手指:“No,no,no,这个叫做祛魅。我们要对世家的神秘性、神圣性、魅惑力的消解。”
曹君耻笑:“又在说一些奇奇怪怪不知所云的话了。”
董池鱼咬着苹果,“所有人都说,世家拥有礼仪道德,身份优越,讲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助长了他们高傲的气焰。但在我看来,他们只是先富起来的那些人而已。他们掌控的私有土地,囊括了田地、森林、牧场、湖泽、矿山,人力物力财力战斗力才是他们傲视群雄的底气,有土地出产粮食盐铁,有佃户家仆组建私兵部曲,同时还有垄断的家学典籍来培养子弟入仕做官,算得面面俱到,礼仪道德?明明就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曹君看了商观致一眼,笑着说:“曹家早就在谈笑间灰飞烟灭,但商家好像是个不大不小的军功世家,这话在商将军面前说不合适了。”
商观致面无表情:“我家自我父亲起就已经落败,称不上世家了。”
董池鱼笑道:“那我就继续说了,南边世家强横,我能理解,惠帝衣冠南渡靠的就是士族的力量,且渡到了氏族的老家,那些世家在南边经营有数百年,底蕴深厚,控制舆论,有钱粮有武装在地方上还有声望,皇帝肯定干不过,才有王与马共天下这种说法。但北边不是这样吧,北边都快让胡人打烂打穿了,但凡强大点的门阀都走了,剩下的人拼命联姻,无非是想要相互保全,可胡人都要打到新城来了,还保什么呀,他们还有什么体面呀?”
商观致想通了,“你不是想给花穗求个公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和世家撕破脸。”
董池鱼身子微微前倾:“人办一件事,不可能只有一个目的。我想给花穗求个公道,也想让你看看世家有多不堪一击。胡人要打到新城来了,你卖完命,还要把这帮狗屎当祖宗一样供着吗?”
曹君听懂了,眼睛一闭:“董池鱼,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天天脑子里面都是谋反。”
董池鱼翘起二郎腿:“枪杆子里出政权。商观致现在有兵,世家有钱,咱们把他们的钱抢了,养自个儿的兵。等你有兵有钱了,再供一批寒门子弟读书,用考试选拔官员,从此以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做思想文化,巩固统治。这不比那些靠着祖祖辈辈封荫,什么正事儿不干,就在那充大爷的强。”
曹君嗤笑:“事情要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北国不会连续换了好几个皇帝,就算那谋反的都已经死了七八个。还怂恿商将军当反贼,你真是瞧得起你自己,到时候找个山头拉上大旗,你就知道你除了能在树上呱呱叫,跟鸭子没区别。”
董池鱼踹了他一脚:“能上树的至少是乌鸦。”
曹君冷嘲热讽,董池鱼攥拳头回击,两人打闹了一会,一直沉默的商观致终于开口。
他的神态显得凝重:“敢对世家动手,那是要天下大乱的。”
自打司马月屠杀曹家,间接导致半个北国沦陷,就再没人敢干这种事。
董池鱼停下动作,束手而立,风吹动了她鬓角的发飞扬着,“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
商观致再次沉默,他有很多的顾虑,干不出来这种事。
董池鱼不着急,她的苹果还没吃完。
商观致身为将军,人多事杂,很快就离开了。
曹君则懒懒散散的往椅子上一坐,斜着眼睛看董池鱼,说:“乌鸦,你在作什么死呀?”
董池鱼瞅他,笑着说:“你不是一直都在作死吗?”
这个世道人浑身不痛快,与其被一个又一个的小石子砸的浑身疼,不如勇敢点向大石头发起冲杀,死也死的痛快一些。
曹君虚着眼睛看她:“我不管怎么样是不会真的死,毕竟我家已经死了太多的人给我续了无数条命,但你作一定会死。”
董池鱼收敛了笑意,“孩子会因饥饿被吃掉,幼女会因纯粹被糟蹋,少女会因美貌而下葬,中年妇人丧夫丧子丧女,好像也没谁能活到老年。曹君,我不作死也会死,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仅仅因为我活着这个世道就要我死。”
她他妈受够了,在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死于疾病饥饿天冷,死于一场无聊的冲喜,死于冲喜失败后的殉葬,就他妈的受够了。
医术救不了这天底下的人,学医救不了任何人。
她想干点能自救的事,比如说,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院子里面的菊已经开了,秋风飒飒摇动满院菊,花蕊花香充满寒意,再难有蝴蝶飞来采蜜。
“那天你泡茶,我就看见这东西了,茶筅以劲竹老者为之。身欲厚重,筅欲疏动,本欲壮而未必眇。当如剑背,则击拂虽过而浮沫不生。好东西啊,送给你了。”曹君大大方方地说他顺人家东西了。
董池鱼笑着接了过来,“家里没茶叶。”
曹君眼底里有一抹冷然的光:“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