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燎阳关真相(二)

“宋颜为争功,率三千轻骑追击蛮将,后斩杀蛮将于绥阳山下……”柳丞意如背书一般将当年战场血腥,人心算计如画卷一般重现在宋玉知面前。

“而当时宋子应已经班师回朝领赏谢恩了。”

“不错,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宋玉知道:“回朝之后我负万民唾骂,那些燎阳关战死将士的父老乡亲甚至凑银钱买了杀手来杀我,后来越来越的杀手不求银钱,只为除我这个祸害替天行道,彰侠之大义。”

宋玉知轻笑,“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注定是遗臭万年的女子,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不过我罪孽深重,可耻可恨。”

那些唾骂,剑影刀光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将她重新拉回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那么真相到底是怎样的?”柳丞意伸手拥她入怀,她这么瘦,他甚至怀疑怀中的人不过是轻盈的灵魂。当年公主府大火的时候他看她,也是瘦得吓人,广袖被夜风吹起,她似乎只剩一具骨架在世间。

“有人在意吗?”

宋玉知声音比夜风还飘渺,“他们在意过事情背后的真相吗?他们厌恶女子参政,恐惧女子比他们杀敌勇猛,所以肆意诋毁……要将这世上最肮脏的话语,最恶毒的诅咒,最深重的罪孽加诸在她身上……”

“我在意。”

柳丞意心疼得不行,他觉得这一刻他几乎要窒息,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姑娘,颤声道:“他们不在意的,我在意,他们不心疼的,我心疼。阿颜,这世上,你有我就够了。”

因为柳丞意他爱你,胜过这世上的权利富贵乃至……天下苍生。

“他们染了瘟疫。”

宋玉知眼中一热,眼泪似决堤的洪水,再拦不住了。

“宋子应将他们当做诱饵引诱蛮将上钩,而后大败蛮将又不曾派兵去援救他们,鬼谷多瘴气,他们被困于鬼谷三日断水绝粮,后蛮将令人将死于瘟疫之人的尸体,扔进了鬼谷……三万将士,无一幸免。”

“我赶到的时候宋子应让我带兵上阵,击退蛮军。可燎阳关一个留守的老兵告诉我,三万将士被困于鬼谷求我救他们,我费尽周折与蛮军周旋,击败他们七次,擒获大小将领五人终于使他们同意,可我没想到等着我的是身染瘟疫的三万人。”

宋玉知闭上眼,她恍惚回到了当年的鬼谷前,三万人的痛苦呻吟充斥着她的耳膜,他们在地上痛苦的扭动,面如菜色,嘴唇发紫,甚至有人爬到她马前用尽全力抓着她的战马,求她救救他们。

“他们不能救。”

柳丞意心里发颤,染瘟疫的三万人一旦带回来,整个燎阳关的将士们都逃不过染上瘟疫的命运,燎阳光必定失守。

“于是我下令,杀了他们,就地架柴,烧……死他们。”

三万人有多少?宋玉知目及之处都是人,皮肉烧焦的气味混合着一股酸臭的味道令人作呕,在烈火中挣扎的人如在炼狱得到恶鬼诅咒她不得好死。

“那一天,是九月初十。”

宋玉知轻声道。

柳丞意紧拥着她,闭上眼似穿过数年时间回到了那一夜的鬼谷前的宋玉知身旁,陪着她渡过了那个难熬的夜晚。

“你会去之后宋子应关了城门将你拒之门外,逼着你去面对蛮军,而后你大获全胜他又带人快马回京邀功请赏,并伤了自己还编造了抹黑你的谎言……”

“是。”

宋玉知回到京师的时候蛮将的头颅已经发臭了,她提着头颅进城迎接她的没有掌声赞誉,只有唾骂。她恍惚之中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酒楼之上,迎风而展的酒旗旁站着揽着美人的宋子应,他挂着一条胳膊,笑得春风得意。

彼时他已经晋升一阶,成为当时风头无两的贵族子弟。而她,脚下尘,万人踏。

她转了视线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她带着去的军队已经不在她身后了,她带着万人而往,为虞国而战,一旦回京师,她就又成了那个无兵无权的文德公主,无用的女流之辈。

她觉得,臭啊,真臭啊。

手中的头颅真臭啊,这个王朝腐朽的味道,真臭啊。她甚至想调转马头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她就能像一个人一样,真正的活着。

鲜活的,立在天地之间。

可她没有,宫中尚有卧病在床的老父,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最信赖,最重要的人,她若走了,他该怎么办?奄奄一息的猛虎,只需一击就能致命。她将手中的头颅抛向身后,重重地砸在了城头,头颅坠地沉闷的声响,如惊雷鼓敲响,她觉得不重要了,这世上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她所谓的坚持,不过一场笑话。

险陷敌土,星夜追凶,千里负头而行,最后敌不过人三言两语的污蔑。

而后她入宫,她被刺杀,她的公主府被烧,她想杀了宋子应。

是她爹爹拦了下来。

气息渐微的老皇帝在床上问跪着的她,“你杀了他又如何?可让三万将士复活?可能叫你洗清罪名?”

她摇头。

老皇帝又问她,“杀了他,定山王就反了。你看看如今的皇帝,可能压制定山王?可能掌控朝纲?可能压制宗亲?”

她再摇头。

嘉陵帝便笑了道:“那何苦杀?”

她抬头看他,眼中一片朦胧,眼中的泪水就快挽不住了。

“可他该死,他是始作俑者,他对不起三万将士,对不起三万个家,对不起三万对盼儿归的父母。”

她几乎失控,末了在老皇帝冷淡的目光中又忽的低了声音道:“女儿觉得委屈。”

她终于哭出声来,“为什么承受骂名的人是我?为什么上战场九死一生的人是我?为什么要我受这委屈?爹爹,”她抓着他的手,质问他,“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你不疼宝儿了吗?”

她明明曾是你最疼爱的小女儿,金尊玉贵的小姑娘,该是绮罗锦绣一声,该嫁良人,该相夫教子安稳度日,为什么要将国家重任落在她身上,为什么要她承受唾骂与诅咒。

她害怕啊,她委屈啊,为什么你不看看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