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手段,她最是不屑。
白青却对此存疑,大理寺卿已是盘龙的柱子,何至于就跟初立的蒲苇斗?那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些吧?
齐云丝不怕自己想多了,只怕自己想得不够多。
左定双王道那里却也不错,可哪里并不便宜,一旦出了事,无论是皇城司、望火楼、开封府衙役都未必能够及时应映,而如今不知为何,林家竟遣了一对兄妹入京打扎,没人照料,难保吃亏。
齐云丝这般想着,还是想法阴暗些,此后才多一条退路。
而她家正在皇泰街之上,若是林家出了事,她也可以帮衬帮衬,哪里肯让他们被别人拐骗了去。
再有,是林锦风和林锦墨一入开封就跟方浩起了冲突,这事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巧合,若真是巧合,那林家也太倒霉了些。
总之齐云丝是不信的。
她自小在开封长大,那些鬼蜮伎俩、勾心斗角看得太多,遇到事情已经下意识地往复杂里想。
而事实上,洛尘逸也是如此想的。
不然,也不至于闹出这么个乌龙来。
唯有方浩,气得在屋里摔东西,冷不防打了好几个喷嚏,还道是林家兄妹在背后骂他,又想起自己还有一篇策论欠着。
待写了两行字,却像费了半辈子力气,于是又将林家兄妹的事抛到了脑后,出门找些狐朋狗友代笔作数,以塞母心。
话说两头,林家兄妹同去皇泰街瞧宅邸,坐着马车,打开两侧帘子打量路上街景。
从开封府那里开始,还是繁荣纷杂热闹迥异,越到皇泰街,两边人越少,衙役也多了,穿着皇城司绛红制服的吏员也多了起来,更越见屋宇俨然,斗拱交错,绮户珠楼,金翠耀眼,一派严肃端正。
这处地方,气氛迥然,一看就知道地尊人贵,不是一般人可以踏足之地。
忽而又见旁边立着望火楼,左右对称,正有皇城司交接,望火楼的救火队巡逻而过,行人气质彬彬,男女有礼,再远一点,又有穿着官袍的京官下来,行色匆匆,好像是下了朝要上衙的。
“这地方可不是有钱、有官就能住的,”林锦墨轻轻一笑,“哥,瞧见了吗?打马走过的将军后面都跟十几个人,方才还盯了我们一眼。”
林锦风双手按着膝盖,正闭目养神,闻言也不动弹,只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有人都把他们请过来了,那便过去看看,倒也无妨。
林锦墨捧着下颌,目光透出一番意味深长,“你觉得这地段好吗?”
林锦风睁开眼,目光透亮清明,也是点漆般的深邃,却笑道:“你方才见这附近一应房屋宅舆,觉得好是不好?”
“好,”看着就有钱,“但也不好。”看着太有钱了。
“哦?”林锦风饶有兴趣地问:“说说看,好在那里,不好又在哪里?”
林锦墨伸手摸了摸长发,眼里透着狡黠,“这不是一眼就看尽了吗?”
“这里好在贵重安全,”她顿了顿,“也不好在贵重安全。”
因为贵重安全,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里,是以这处地方一般人不敢下黑手。可也正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举手投足都让会让人刻意放大,则必事事谨小慎微,将来必受诸多掣肘。
林锦风点了点头,又闭上眼。
“既如此,等会略悄悄,便去左定双王道,且看看他们意欲何为,再做定夺。”
虽如此说,但兄妹二人也已经明了,究竟该选哪一处了。
这皇泰街固然不错,可他们这样的人家,说是贵,却不能说重。
不够重,就压不住这块地皮,将来或未可知,如今还需藏巧于拙。
古语有云: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若要永继,需消其利、淡其能、化其晦,灭诸敌意、散诸警惕,徐徐谋之。
简而言之,林家还配不上这样的地方,若真的钻了进去,怕是让人看不惯,也让人担心林翟天其心之大慎于谋了。
从皇泰街进去不久,下马车后只看见一高门宅邸,铆钉洪门,顶柱森然,门口两方灯笼不见破败,可见前一家人才搬走不久。
林锦墨不动声色,同林锦风神色淡然地走进了打开的大门,年轻牙人见那老牙人还跟着,又瞪他一眼,才跟上去。
老牙人气急,深怕这人被抢走了,可又不好再跟进去,只好在外着急,跟几个仆从守着马车静候。
不知从哪里走来的一位紫袍官员,脚步不急不缓,手里还吊着一瓶酒,姿态懒散,全然不像那正殿上的正经官员,让人不禁多看几眼。
紫袍官员还是青年,长得也俊,只是双眼浑浊失意,嘴角扯着几分痞气,也瞧见了他们,醉醺醺地嗤笑一句。
“哪里来的破落户,房子都买到这里来了,不知死活。”
仆从们皱眉,很不喜欢这个上来就开嘲讽技能的人,奈何他们惹不起,只要装作不知道。
但其实也不怪这官尖酸,而是这皇泰街上的宅邸虽说都是非富即贵,但更重要的,却是在朝中不为皇亲国戚便是朝中三品之内的重臣,再不然就是天子或太子手下的心腹。
除却这些,还有便是宫妃的亲戚,亦或者还有一两个宦官的私宅,更了不得的,还有外放藩王在京中置办的私宅。
而那开封府尹……虽说是辅相预备人才,可这个“预备”就意味着这个人才未必能够迈入正位。
不说别的,单说现在这个开封府尹,不也在这个位置上吗?如今林翟天上位,他纵然再兢兢业业,一无出众之才、二无有名政绩,不也被人给外调地方了?
只要外调,便是个肥差,最后也不过是个养老闲职,要想在史书之上留下一笔,却是极难了。
紫袍官员不曾听过那个王爷贵人朝臣要搬家,也不曾听过什么妃子娘娘在外给弟弟哥哥置办宅院,可见这不过就是些没见识的人异想天开想在贵人之中跻身,他嘲讽两句,也是自然而然。
紫袍官员还没走远的时候,林家兄妹又走了出来,年轻牙人的样子看着不太好,可见并没有谈拢。
紫袍官员回头一看,就看到两个气质卓然、端庄雅致且容貌出色的男女走了出来。
那两人也下意识看向了紫袍官员,两双眼睛同时掀起,黑白分明的目光不染半点浑浊尘霜,又穿着同款衣裳,不用开口就知道是兄妹或者姐弟。
紫袍官员脚下一顿,恍惚的神色瞬间清明,有些怔然。
但转眼,那两人又收回了视线。
男子伸手扶着女子上了马车,而后自己也进了帘子里,马车随后就缓缓走了,蹲在门前的老头好像看出了什么,笑得极开心,一下子冲到车边说话。
“大公子,二小姐,咱们接下来可是要去左定双王道那儿了?”
马车里默了默,传出一个清雅冷静的男声,“老丈坐车辕上吧,开封甚大,不必劳动脚力。”
老牙人还有些不好意思,“这……”
“无妨,”这回又是个女儿家在轻笑,“咱们本就是要过去的,我听人说还要经过御接,走过去怕是有一个时辰,老丈何必辛苦,上车吧。”
不夸张的说,要从开封北边到南边走一遭,没一天的时间是做不到的。
老牙人确实有些累了,再不推辞,上了马车。年轻牙人在后跺脚,却还是紧着没停,犹存希冀。
“左定双王道,现开封府尹的宅子,”紫袍官员若有所思,“买房……入京?”
紫袍官员摸了摸下巴,忽地想起好友洛虢的话来。
——回京路上遇到林家小子,小白脸一个还挺牙尖嘴利,为他妹子居然敢跟我斗起来。嘿,竟大谈招安浙台海叛民,还未秋闱,便敢妄言折桂登顶,比你当年可狂得多咯。
感情这就是敢当面怼那煞星的小白脸和他妹子啊。
不会这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