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溺爱与补偿

洛虢进一叶阁的时候,林锦风正以一个绝对称不上斯文的姿势靠在镂空秋窗前闭目养神。

正午的阳光从窗户渗入,给他脸上蒙上一层光彩夺目的幻影,跟着一叶斋那诗情画意的远近风景一搭配,还挺好看,但就是态度可谓狂傲。

洛虢当即挑眉,心想这不应该是个书生,该是个浪子。

哪有这样不羁的书生,随即洛虢就想到了传说林锦风在宴会上挑衅太子,抑或说是未来皇帝的司琮而全身而退名声大涨一事。

然后就觉得这还是个书生,只有书生四肢不勤才会在脑壳上打转,为了得到上位者青眼而剑走偏锋,最后居然还真让他歪打正着了!

这还明显是个追名逐利的书生,毋庸置疑。

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讨厌这样的书生,对着混账书生记忆最深的,还是在路途中偶遇时书生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模样。

洛虢觉得挺有意思,所以他抱着手臂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拿那本该送给主人家的贺礼敲了敲地板。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你身为主人家,好歹也得给我上杯茶吧?”

洛虢似笑非笑地走过去,大刺刺地坐到了摆好笔墨纸砚文学风-流的桌案上,然后将手中的贺礼直接砸了过去,砸得入画般般都生灵-活现起来。

林锦风肩膀抖了一下,仿佛大梦初醒,冷冷睁开双眼,眉目之间掠过几分不满,抬起脚就踹桌子,“下去!”

相当粗暴。

洛虢偏不下去,有意抬杠似的,“不上茶就算了,连给个座都不成?”

“那边有桌椅,”林锦风扫了眼桌面上家书和水泥方子,“……坏一张纸,五百两。”

“得了吧,本将军一年的俸禄也没有五百两。”

洛虢笑得贱兮兮,要不是那张脸生得风-流硬朗,刀锋似的锐利,单那气质,都能让林锦风忍不住赶人。

“不过五百两算什么,本将军给你送的礼物可价值万金。”洛虢拿下巴指了指他膝盖上的东西,“不看一眼?”

林锦风波澜不惊地盯了他几秒。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不知道洛虢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但这人既然回到了开封,恐怕是轻易不会走的。

为了林家。

林锦风坐直身体,修长手指慢慢解开包着贺礼锦缎,眼帘微垂,面容沉静,这个时候才真有几分温文尔雅、隽秀如玉。

洛虢勾了勾唇,一动不动。

锦缎里放着一个长木盒,长木盒中摆着一套青玉纯净、毫无杂色的茶具。

不像是武夫能送出来的东西。

林锦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洛虢便笑,“知道你不备茶,本将军自带了工具,总不至于还要拒绝吧?”

这样显得他多没家教似的,林锦风嘴角一扬,露出个半冷半讽的笑来。他目光不经意地划过桌面上的水泥方子,忽地想到了什么什么,拿了方子,然后给了洛虢这个面子,捧着茶具往到东南角走。

“府邸不全,将军光临寒舍,实令林家蓬荜生辉。将军若是不弃,不防尝尝青州冷茶?”

胡扯,青州有个屁的冷茶,叫人送点热水都不乐意,他还真没见过这么怠慢的主人家。

但洛虢心宽似海,觉得跟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也不能太计较,所以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拭目以待。”

东南角有一处被屏风隔出来的空旷平台,也靠着一扇镂空长方形窗户,歪头没有红枫梧桐,却有一棵笔直高挺的银杏树。

银杏叶片纷纷扬扬,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洛虢还没坐下,就站在窗边往外看看那银杏树,心中暗叹这书生就是会享受,这一叶斋简直处处都透漏着风-流雅致,随便找个地方都好像能够自成画卷。

然后他低头,看见林锦风竟然真真正正在泡茶。

茶几两边虽然摆着蒲团,但他并没有跪坐,而是随意支着一条腿,柔-软的绸缎白衣就顺着膝盖滑落,脚下趿拉着一双没见过的鞋子,无后跟,绵绵软软,像狐皮做的。

这也是林锦墨弄出来的“拖鞋”。

他泡茶的顺序似乎跟别人不太一样,但洛虢是个粗人,也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别人是怎么泡茶的,不过就是觉得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就像在抚琴作画。

他挑挑眉,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林锦风将青玉茶杯拿出来,神色淡然,漫不经心地翻来覆去倾倒茶水。

直到茶色变成淡淡的浅绿色,林锦风才将青玉茶杯递过来,还赞道:“杯子不错,看起来挺值钱。”

啧。

这书生怎么一开口就这么市侩?

洛虢颇觉几分扫兴。

“还行吧,”他说,“是老皇帝赐的,不过我也用不着,所以借花献佛。”

林锦风掀了下眼帘,轻轻笑道:“本佛收下了。”

洛虢低沉地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品了品,有种唇齿生香的感觉,但又没有自己以前喝过的那些茶叶那样让舌头发涩。

他竟然有点喜欢,洛虢若有所思,抬头看看林锦风,“来开封这么久,打听到不少事吧?”

林锦风坦然,“有备无患。”

“不过是工于心计罢了。”洛虢不以为意。

林锦风不以为然,“这开封,谁不工于心计?”

洛虢放下杯子,一时没了再尝第二口的兴趣,“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不想知道,”林锦风其实能够猜到几分,但他可以装作没猜到,“如果是要蹭饭的话,恐怕要多等一段时间。”

洛虢笑了,眼底有点冷,“三殿下跟你妹妹的事,你知道吧?”

林锦风眉头微蹙,看向他,目光同样没什么温度,“知道就知道,我妹妹要做什么,我这个哥哥可以帮着劝诫,却不会阻止。”

洛虢问:“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林锦风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况引火烧身……是谁先烧起来,还不一定吧?”

“听起来我今日算是白来了?”洛虢“啧”了一声,“你这个当哥哥的,如此溺爱小妹,就不怕有一天自食苦果?”

林锦风偏头,平静地看向外面那棵银杏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溺爱,我又何曾溺爱过她?她哪里又需要我的溺爱?我只怕溺爱得少了,补偿得不够。”

洛虢觉得他的态度让人纳闷,他对林锦墨的纵容几乎已经变得毫无道理可讲!

还有,什么叫“补偿”?

“你明年科举,中间还有九个月的时间,中间若生变数,大好前途尽毁,值得吗?”

他今日来就是来劝林锦风看好林锦墨,别让林锦墨跟洛尘逸接触太多,结果来了才发现,林锦风虽然对一切事都心知肚明,可似乎没有坚决阻止的意思。

他甚至都有点怀疑林锦风是不是有意攀附洛尘逸了。

这让他心情很不好。

林锦风心情也称不上好,但比起洛虢,他想得更开,因为他了解林锦墨。

她畏惧婚姻,渴望家庭,沉溺亲情,上辈子的结局是她至今没有抹去的阴影,林锦风看得出来。

洛尘逸对她来说是不同,可还不至于会让她忘乎所以。

“……锦墨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也是个懂大局,知道适可而止的人,”林锦风替他添茶,态度柔软几分,“如果将来真的有什么变故会影响林家,我相信她会比任何人都反应迅速,选择快刀斩乱麻。”

洛虢突然按住他的手,声音发冷,“那三殿下呢?”

林锦墨可以及时抽身,洛尘逸,洛家,却是再也经不起半点波折了!

林锦风顿了顿,抬起眼帘,“洛尘逸是死是活,你觉得我会在乎?”

洛虢:“……”

气氛僵持。

态度沉冷。

洛虢脸上半点笑意都没了,林锦风却适时转移了话题,将一样东西放在他手中,“何况,我妹妹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洛虢眯起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妹妹是什么样,你觉得我会在乎?”

他顿了顿,又说:“林家还没在开封坐稳,太过张扬,小心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