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建议
陆诏一开始只是想融入这个世界。
可是后来他发现，不行啊，那些在他脑海中早已根深蒂固的思想迫使着他要去做些什么来对抗这个世界。
于是他从苏州来到了京城，见到了嘉靖。
可当他真正见到嘉靖，见到这个后世褒贬不一，看上去只是一个玩弄人心的君主时，他忽的又有些觉得可怜。
嘉靖只是一个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老人。
而一个老人，一个位高权重高的老人，在得知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之际，没有有过多过激行为，便似乎已经算是十分体面。
还能要求他什么呢？
这就好比后世之中那些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病人，无论医生还是家属，只怕都只是希望他能安安静静的走完这最后一程，不外如是。
嘉靖也是人，也是个普通人，求仙问道一辈子也没见当真求得了什么，问到了什么的普通人。
他只是想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再有那么多烦恼与苦涩，这真的有错吗？
陆诏一时觉得讽刺。
可是他又无法确定这种讽刺到底是因何种缘由而起，也不知道这种讽刺所针对的，到底是嘉靖，还是自己，亦或者是这个时代。
他只想静静。
可嘉靖却没打算让他静静。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朕也想问问你。”
“名单，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嘉靖当然知道冯保不希望陆诏将名单交给裕王，而陆诏既然答应了冯保前来裕王府给世子看病，那等同于变相答应了冯保不会将名单交给裕王。
可在陆诏一直以来的意识里，这份名单交给裕王乃是最稳妥的选择。
此刻面对嘉靖所问，陆诏一时之间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换做是朕，只怕朕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朕始终是个局外人，不妨朕给你提个建议，你仔细琢磨琢磨。”
嘉靖一早便说过，药材事小，名单事大。
只要名单还在陆诏身上，那么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所以他并不着急，甚至没有要陆诏交出名单的意思，因为他的用词是——建议。
而且他对自己的认识，可谓相当别致，他居然称自己是局外人。
对此，陆诏并不打算纠正。
“还请陛下示下。”
他只是躬身拱手。
“你医术了得，又聪明机警，京城与你同龄的年轻人，只怕都望尘莫及。”
“而今既来到京城，想必也是想有所作为。”
“这样吧，朕给太医院下道旨意，以后你就去太医院当御医。”
“虽只是个九品官职，但以你十五六岁的年纪，想来也只有别人高看于你，而没有人胆敢轻视于你。”
“你今日既答应了冯保，又与裕王结交，进了太医院之后，未来前途可谓一片大好，朝中自然不会有人再胆敢打你身上那份名单的主意。”
“如何？”
嘉靖还是没有要陆诏交出名单的意思，反而还直言到就让名单留在陆诏手中。
而他给陆诏规划的未来，换做常人，只怕早已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试想，能得到当今皇帝的亲自提拔，这该是何等的一种荣耀？
可陆诏却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沮丧。
他并非不知道嘉靖所言对他这样一个普通人而言该是何等的一种荣耀，也并非不知道进了太医院之后，他所能达到的高度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是他却并没有答应，甚至对嘉靖的这种提议，还感到颇为无趣。
他好奇的是，嘉靖为何不让他交出名单。
换句话说，嘉靖为何不要名单，而要让名单留在自己手中。
“陛下似乎对草民手中的这份名单没什么兴趣。”
他试探性的问到。
闻声，嘉靖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孙子，与之逗乐一阵后，这才转头看向陆诏。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他指的是自己与世子享受天伦之乐的这种日子。
问题还是回到了刚才嘉靖已经说过的点上。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走完这最后一段旅程，名单之事，事关重大，若是交到他手中，无论他如何处置，都将掀起无边风浪。
他既不想看到这种风浪，也不愿再让朝廷承受这样的风浪。
让名单留在陆诏身上，看上去乃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如果陆诏按照他所制定的路线前行的话。
十五六岁便是御医，上有嘉靖作保，下有裕王冯保扶持，不出一年便能稳步上升，若是有心还能去参加科举，从此正儿八经的步入仕途，到时候通过与裕王府的关系，平步青云，当上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简直小菜一碟。
而名单，也自然不会再有人打主意。
因为这样一个朝廷的“中流砥柱”，只会有人巴结，绝不会有人出言刁难。
当然，要想达到这种地步，也需要陆诏彻底融入这个世界，至少彻底融入这个朝廷，便成和徐阶，高拱等人一类的人。
所谓妥协。
“草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今天不当讲的，还少吗？”
嘉靖若无其事的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陆诏闻言，一时怔然。
片刻后。
“若是按照陛下所言，草民去了太医院，日后陛下的日子自然是清闲自得。”
“可草民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换句话说，陛下不过是想让草民顶替陛下扛过这最后的一年，至于之后名单如何处置，陛下既不想管，也管不着，因为那是裕王殿下的事。”
“不是吗？”
陆诏也不傻，他如何不知嘉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若当真按嘉靖所规划的那般，陆诏虽然头顶荣耀之光，但实际上日子却不一定会好过。
就算他是嘉靖亲手提拔的人，诸如徐阶，高拱等人只怕也会对其进行无休止的试探，毕竟比起得罪嘉靖，那份名单的重要性更加显而易见。
而嘉靖直言不要名单，陆诏又不能将名单交给裕王，所以名单只能留在他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朝中大臣的试探也就只能由他一人来抗。
那样的日子，可绝不是陆诏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