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婚事前夜,在一连四日的沉闷之后,半夜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雷声乍起。萧景怀的寝殿里一批狼藉,本该躺在床上休养的萧景怀一身中衣站在寝殿内,仿佛失了魂魄那般疯疯癫癫。可怕的沉默,不时摔着所有能触及的东西。在他脚边,已然碎片成山。
守在萧景怀身边的方公公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这小祖宗见着东西就摔,这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于是赶忙让手底下的人将所有贵重的东西都藏起来,免得加剧损失。
方公公不明白,为了一个小丫头,至于么?不就只是个女人,他家主子若是好生按皇上的意思做,以后想要多少女人还不是看他意思?
正想着,耳旁又传来一阵瓷器被杂碎的声音,尖锐刺耳,夹杂在雷声里比任何声音都要摄人。方公公心疼地瞧着那碎了一地的上好瓷器碎片,心也碎成了渣渣,“我的殿下哎,奴才求求你千万不要再生气了,这已经子时了,再这样砸下去只怕惊扰了皇上啊!”
萧景怀崩着脸冷冷站在碎片前,黑眸黯淡如光,整个人都仿佛都变了。方公公觉得这样的七殿下看得让人瘆得慌,于是便收了声赶忙让人将这碎片给清理了。
寝殿内四周都点着烛灯,晃晃悠悠仿佛鬼魅,屋外电闪雷鸣,将萧景怀的侧脸照得如一张白纸。这么多年来,他失去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那个女人。
他有些恨,恨这个世界的不公。
为什么宁愿把她给了那个傻子也不给他!他都快死了不是吗?父皇这又是为什么!
方公公满肚子的唠叨,可又不敢多说,憋了半晌,忍不住嘀咕:“其实皇上也是为了殿下你好,如今三殿下已经向苏将军求亲,苏将军早年受了良妃娘娘父亲恩惠,两家人都有此意,皇上也不好阻拦。若是殿下你也惨和进去,皇上也是担心你......”
萧景怀冷哼,那良妃早就该死,凭什么到现在还能在在宫中作威作福。难道坏人就应该长命百岁?
皇权,他无心,可良妃的性命,却不是一般人能动得了的!
方公公不知他现在脸色已然全变,全身散发着幽幽戾气,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方公公是萧景怀身边的人,也是以前伺候过萧景怀母亲的人,所以他的话,倒是能有几分可信。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等转过神来再看自家主子的时候,发现这宫殿里哪里还有半个人?
对面朱门虚掩,方公公心头咯噔一下,快步走了过去,边走边喊:“殿下?殿下?”
几个小太监也四处张望,暗道这好好的人怎么一会儿就没影了。方公公见这里外都没人,急得焦头烂额,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子,这外面还下着大雨,竟然没看住这殿下,夭寿哦!
寝宫里人心惶惶,而宫殿外一道人影在屋顶上冒着大雨奔向宫外。
萧景怀武功极好,因为自小就被送到别国,为了活命,逼着自己学了一身本事。逼着自己,寒冬腊月雪中练舞,努力隐藏自己心中的恨意,韬光养晦,可到头来,却发现却连自己的女人也保不住。
大雨无情地打在他身上,仿佛一个一个的刀子,戳得他满心疮痍。他仿佛被雨洗涤,痛并醒悟着。
原来,他还是不够狠。否则,他为何连一个她都保护不了?
就好比父皇,对他不同也是因为对母亲的愧疚,可他明明知道母亲是被谁害死的,嘴上说着深爱,可行动呢?
他想不下去了,跳入了那熟悉的院落。
子时的院子,悄然无声,可是却让他每靠近一步都心痛万分。三两下推开窗,还未进屋,两个人影就从黑暗中窜了出来,跪在他面前。
长歌和长曼,他派到这个女人身边的人,负责保护她,也是负责守着他。
他每次来,长歌和长曼都知道,但两人都假装不知,可现在他再来,两人却心生不忍。黑暗里两人无声谢罪,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错不在她们,错在他。
屋内穿上合眼入梦的人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可是明日,却要成为他叔父的妃子。黑暗里他骨节捏得咯咯直响,全身的血肉都在叫嚣,都在愤怒,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他仿佛不受控制,靠近那床上的人,全身都是湿的,是冷的,再看她熟睡的睡颜,淡淡发着白光。和当初第一次见到,那么相似。
那个草木皆兵的少女,要嫁人了。可那人却不是他。
天知道他多想保护她,可这世道,半点不由人。如此迫不及待让她嫁到那边,哪怕还未及笄,这群人心里从未将他人放在眼里。真是嘲讽,对外宣扬她名义是王妃,实则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只是个冲喜的。
无能为力保护的挫败感,仿佛深渊里的恶魔将他拖到了地狱。他舍不得打扰她,从今晚之后,再见面他就已经没有资格站在她身侧,他恨。
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度比他的手要高,再眨眼,他又收回了手。目光锐利,一辈子那么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蜕变--
不管是他那可怜的母亲的性命,还是他心尖上这个无辜的女人,这一笔一笔账,是时候算算了。
他站在苏幕汐床头站了许久,久到他头顶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时候,这才迫不得已离开。守在外面的长歌和长曼垂首立在两侧,心里带着点点不敢言说的希望。
或许,殿下会带着小姐离开。
但萧景怀出来,却是只身一人。现实是残酷的,这一点连躺在里面睁了眼的苏幕汐也懂。萧景怀身处的地位和环境,不允许他作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何况她马上就要成了他叔父的妃子,他想要扎根立足,不能坏了大局。
而她,不过只是红尘中一个过客,江河中一缕浮萍,漫漫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尘埃。
她知道自己的分量,不敢再多幻想。
人生,还是要活得实际一点,他能这时候来看她,已经很有情有义了。她看着半合的窗口,知道那人或许已经走了,怅然一声轻叹。
何苦自己为难自己。以后做了王妃,她这辈子衣食无忧了不是?而后再将安氏接到府外面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萧子舜其实也不错,虽然偶尔笨笨的呆呆的,但他是个好人,会对她好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