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三位客人,沈枝意全都不认识。
“老师前些年写的词,现如今还放在我屋内,每日诵读。”
这倒不像是溜须拍马,反而情真意切。
沈宗瀚面目慈善,笑道:“能让隋大人喜欢,那真是太好了。”
这就是大理寺少卿隋文皋。
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如此年轻,真是厉害。
“你当年写下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可真是让老夫觉得,后生可畏啊。”
沈宗瀚在枣山开私塾,十里八乡的权贵人家都把自己的孩子往府上送,大多调皮顽劣难调教。
只有这个不到八岁的小男孩,每日坐姿端正,课前课后手里都拿着书,从来不去后山爬树摸鱼。
热爱诗仙李白,一腔热血皆因他而起。
隋文皋样貌堂堂,一身正气,谦虚道:“我与徐家少爷交情甚好,同窗之时便对老师敬佩不以。前些时日同他一聚,还在感叹您当初的那两句传世名言。”
沈宗瀚虽是文人,但也铁骨铮铮,从来不会因为权势就改变自己的看法。
他大刀阔斧地整理了自己的教学方式,毫不避讳地指责先皇看不清局势分辨不出忠臣。
在某天深夜,酒兴之时,提笔写下:
应辅君王心,而非君王位;应当百姓为船,而非奴隶。
桐丘徐方玉那时还是个软乎乎的小胖子,咧着嘴问:“老师何意,我听不懂。”
“你们以后为臣,是要辅佐心里装着天下苍生的人,此乃君王心,而不是不论谁坐在这龙头椅上,你都要去辅佐。至于百姓为船,这典故,还需要我解释吗?”
饭桌上聊的尽兴,师徒之间的情谊实在太过深厚,沈枝意和叶婉杉根本就插不上嘴。
太阳落山后,大理寺来人,说是出了点事,就等着隋文皋前去拿主意。于是他只好起身告退,拱了拱手,道:“老师保重,我改日再来拜访。”
叶婉杉命人煮来醒酒汤,问道:“那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这里是长安,最好还是慢慢斟酌。”
“怎么了阿娘?这隋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你阿爹这官职不过就是个噱头,一点儿实权都没有,整日在家里闲着。隋文皋受人之托,专门来请你阿爹教书。”
这也合乎常理,沈学究名声在外。虽然儿子归德大将军已经战死,家中也没什么值得攀附的权势,但还是不影响他的才华足够吸引人。
桐丘徐方玉,大理寺少卿隋文皋,就连当今宰相的外孙也是沈宗瀚教出来的。
“是何人要拜师?”
“颂清公主的孩子。”
沈宗瀚喝完热茶后清醒了几分,道:“公主是个好人呐。”
“全天下的好人何止她一个,你干脆全都接到府上来好了。”
自从儿子走后,叶婉杉就变得非常敏感,她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家人再陷入危险的漩涡之中。
“闲来无事,我怎么就不能收学生了?”
眼看又要吵起来,沈枝意连忙捂住肚子,痛苦道:“我胃疼。”
“是不是又上街乱买东西吃了?我说了多少次,你就是记不住,非要疼起来才知道后悔……来人,快去药房抓几副药,再把我屋里的汤婆子拿来……算了算了,我自己去。”
叶婉杉脚步匆匆地离开。
“还是亲生闺女靠谱。”沈宗瀚对她竖起大拇指,又道:“你这手字写的也不错,到时候来帮我代个课什么的。”
“我明码标价啊,教一次,五十两银子。”
“快些回去睡觉吧,今日我们父女俩暂时恩断义绝。”
沈枝意起身告退,道:“阿爹开私塾这事,还是莫要张扬。公主与皇上之间有隔阂,千万别叫人误会了去。”
“你有何想法?”
“皇上不也有孩子正是学习之际。”
双方都不驳面子,才是真理。
沈宗瀚这边刚松口应下,公主那边就派人送来了一堆礼物。
“府上简陋,真是委屈小郡王了。”
“沈学究说的哪里话,是我们沾光了。”
颂清公主育有一儿一女,因为远离了朝廷纷争,所以这两个孩子都是天真灿烂之性。
他们十分懂礼数,恭恭敬敬道:“叨扰沈学究啦,我们会乖乖听话的。”
沈宗瀚又体验了一把当长辈的快乐,欣慰道:“我也有孩子,小时候一个哭的我头疼,一个整日里追着鸡鸭跑。这么乖巧的小朋友,还请回禀公主,我定会好好传授知识的。”
这话落在沈枝意的耳朵里,倒成了来自老父亲的嫌弃。
私塾设在满香园,就在她院子隔壁,整日天不亮就能听见耳熟能详的春秋论语。
“这是又给我上了一课啊。”沈枝意裹着被子,一脸疲倦的瞪大双眼,道:“磐微!你快想个法子,让我好生睡一觉。”
“小姐,这里面的人可不敢随便乱来啊。你想想看,公主的一双儿女,皇上的两个儿子,还有大都督的……”
沈枝意跪趴在床上,捂住耳朵,闷闷道:“动不得动不得,我还是受着吧。”
更加杀人诛心的是,沈宗瀚翌日把她叫了过去,当着这群小孩子的面,写了一首完整的赤壁赋。
“姐姐的字真好看。”
“老师我也想学!”
“还有我还有我!”
沈枝意写完就溜,跑到叶婉杉的屋里讨清闲。
“这有什么,你哥小时候哭,方圆百里都能听见。”
“阿娘也打他吗?”
叶婉杉正在刺绣,停停放放了快半年,才有个小小的山峰之像。
“你们兄妹俩皮实的很,打有什么用。”
“哥哥的……那柄长枪,我为何没有见过?”
“战场之乱,想必是被弄丢了。”
沈枝意不再多言,抱着被子躺回床上,舒心道:“阿娘,我以后都来跟你睡吧。”
“我已经跟你阿爹提过了,很快就会换个地方。他教他的书,可别来影响我宝贝女儿睡觉。”
屋内逐渐暗下去,叶婉杉燃上蜡烛,静静看着熟睡的沈枝意。
兄妹俩的眉眼很像,都是不会轻易服输的主。
“倘若你哥哥还活着,也是该娶妻生子了。先皇驾崩,他们这些昔日的将领已经所剩无几了……”
新皇无心朝政,奸臣当道。
这长安,怕是要开始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