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似陌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二次踏出醉殇轩。
“公子……”,刘郁看到君似陌走出来,不觉抱怨道,“王爷怎么给你找了件这样的衣服……”
乍看下的确只是一件简朴的白衣。可只要是内行的人都看得出,白衣上下,都是由上等的蚕丝编织而成,更遑论其巧夺天工的针技。
君似陌别开眼,看样子也不想解释这件事。刘郁也就不再问此事,关好门,却不料听得君似陌说,“拿我桌上的面具来……”
刘郁打趣似地看着他,“公子别戴面具了,你这容貌放在外面不知羡煞多少人呢……”
君似陌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刘郁才不急不缓地推门进去。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君似陌皱眉,轻走进去。
刘郁一脸慌张地看着他,“公子,没找到……”
君似陌越过他,来到桌前,翻找着那张人皮面具,他明明记得,昨晚还端正地放在桌上的,不过一晚上,怎么就不见了呢?
“你动过它吗?”
被提问的刘郁瞳孔一缩,却也极快地镇定下来,“没啊……”
“那怎么会呢?”君似陌说着,便要去找那面具。
刘郁拦着他,有些焦急地说,“公子就别找了,这时辰也快到了……”
听了这话,君似陌一愣,倒是真的没再翻找。
带面具只是为了防止有人认出他,只是,现在想想,能认识他的又有几个,他曾培养的朝中臣子,在易位之初,早已让君子衿以莫须有的罪名拘留在牢,年纪稍微大一点的,知晓朝中动荡,便上书乞骸骨,告老还乡去了。朝中有的,只是君子衿后来提拔的。
君似陌走在前头,落寞的身影,在艳阳下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成为刘郁眼中忽闪忽灭的愧疚。
誉赫殿。
君子衿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漠地看着下方忙成一堆的人,只是,眼角边还有着难掩的喜意。在几天前,他莫名地收到一封信,信上寥寥数语,但总意思是那个人会来找他,而信的落款,是白煜。
白煜,是白横的独子,而白横,与他的母妃——白柔则是姐弟关系,掌管着白家堡。当年,他的养父母南宫夫妇被杀之时,便将他托付给白横。那时,他便和白煜相见了。
两人很是聪慧,不过几个时辰,便已相熟相知,他在心底里,是很喜欢白煜。
只是,后来白家堡遭到了当今太后,也就是沐晴的暗杀,一晚间,全堡上下不留一人。而他因为外出嬉闹而免了这场灾祸。当时,他以为白煜也死在那场火中。
却不料,他终有一日,竟是找到了他。他不担心书信伪造,因为信中,他提到了两人小时候做的暗号“你喜欢谁”“我爱你”。
因此,这次白煜回来,他便举办一个宴会来相迎顺便将庆功会一起办了,在心里,也有了几许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君子衿却是自己也不知道。
凤薇小心地站在殿中的一旁,看了眼君子衿的脸色,便转向一边,“如花……”
殿中仆人忙上忙下的,可为了不打扰到君子衿,很尽力的不发出噪音,大殿也还算安静。凤薇的声音并不小,如花很快就听到了,她放下手中的活,一脸谄媚的跑过去,“公主……”
凤薇压低声音,“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公主,已经办好了……”
“真的?他没怀疑?”凤薇仿佛不相信。
“没有,他的仆人似乎还很开心呢。”
凤薇满意地点头,眼里阴险无比,她就不信了,一个男宠,斗得过她!
时间不长也不短,君似陌跨进殿的那一刻大多数人已经来了。他一进门,眼光就紧紧地贴在坐在上方的人。只见那人一身紫衣便装,慵懒地坐在檀木椅上,美丽的五官透着几分冷冽,如初见风华,多几分傲然。他纤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动作间,无比随意,薄凉的唇角,有着若隐若无的笑意。
君似陌心里微颤,他嘴角的笑,可是因那人而来?
“公子……”刘郁扯了扯他。
紫眸微闪,很快,他敛去面上略微悲哀的神色,强装笑脸,迎向对面他深喜不厌的男人。不管如何,他也没有忘记他不是吗?不然为何要将那晚的舞装带回王府?
这样就够了,他知道,他真的不能奢求太多。
仿佛真的得到那个男人的爱一样,君似陌的眼角竟也有了点点弧度。
同时,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原本在谈笑风生的众人都慢慢看过来,一张张笑意盈盈的脸,眼里尽是惊艳。赤裸裸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不舒服。而君似陌,却仿佛不知道一样,步履轻盈地走向占据他眼眸的男人,在飘逸的白裳下,仿若蹁跹起舞的蝶。
“真美,得女如此,夫复何求……”。席间一人赞叹出声。
不知在想什么事的君子衿听此,回过神,冷冽的眼神不悦地扫过出声之人,却在目光所及之处,也有了瞬间的呆愣。
白衣黑发,仙灵动人。衣发随着步履飘动,恍若踏莲而行的仙。婉转千绝的紫眸,闪动着如紫晶耀眼的光芒。眉目如画,本有万千资格恃美扬威,可在他看来,那人有着一种谦卑的姿态。
想到这,君子衿眯着眼,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愚蠢,他怎么忘了,那人曾经可是不可一世的帝王!即使愿意雌伏于他身下承欢,他所具备的帝王之息又是岂能掩藏的!
君子衿冷冷一笑,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愤怒之感。
“参见王爷……”,君似陌恭敬地跪下行礼,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君子衿脸上没有温度的笑。
此言一出,座上皆是一愣,没想到他们仰慕的人,竟是一个男子。叹息之余,又不免庆幸,自古以来,红颜祸水,此人若为女子,不知祸害天下多少苍生。
“王爷……”,时间过去地有点久,跪着的双腿有着麻木之感,在位的众人对他指指点点,无非惊艳。终于,君似陌耐着心,抬头,启唇。
只是,坐在上方的人,始终只是嘲讽地笑着,手里还拿着琉璃杯。
如此反复,就连旁人也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纷纷瞥向那个邪魅的男人,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渐渐地,原本热闹的场面迅速冷了下来。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一股麻意的痛感传进大脑,君子衿才冷酷地开口。
“谁叫你来的?”
什么?
君似陌心下一颤,紫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可抬眸所见的,却是君子衿毫不掩饰的嘲讽与鄙夷。显然,君子衿并没有安排他参加这场宴会,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到过他。
用内力驱散双腿间的麻意,君似陌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如花,她站在凤薇的身边,而凤薇,亦是嘲讽似的看着他。
一切已明了。
手指紧紧地抓住宽大的衣袖,既然要自己来参加这个宴会不过是凤薇设的一个局,那么,他此时穿的舞衣,或许跟子衿,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有点费劲地站起来,随后拉起跪在旁边一声不响的刘郁,作揖,“是我唐突了,这就告退……”
简单的一句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是有多么地失望。
没顾他人怪异的眼光,君似陌恍惚转身就走。
“站住,我让你起来了吗!”
君似陌身子一顿,松开刘郁,面对那人嗜血的笑,终究又跪了下来。
君子衿肆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嘴唇勾起邪冶的弧度,“今日本王的舞姬跟本王说了件事”,说着,顿了顿,冰冷的黑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白衣人,“大家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座下随声附和,脸上愉悦的表情表明他们很有兴趣知道。然而,只有君似陌一个人,低着头。
刘郁知道,他此刻,一定很无力。因为他搀扶着的手,在一点点下沉。
“她跟本王说,她最喜欢的一件舞衣,不见了……”
君子衿留下一个深意的眼神,示意众人自行体会。他们并不是傻子,随即知道君子衿意有所指。
“莫非这位公子身上穿的是那件丢失的舞衣?”某个想要引起当今摄政王注意的宾客大胆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虽是猜测,却在无形之中定下君似陌“偷衣”的罪名。
果然,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再次投放在君似陌身上。这不说不要紧,这一说倒是跟舞衣有点像。
一时间,大家都嘲笑君似陌不知廉耻,更有甚者,在席间喧哗。
“公子……”刘郁担心地看着他。
君似陌没理他,紧皱眉头,看向君子衿,“我有没有拿,你心里不是清楚吗?”
话落,在坐的人又是一阵嘲讽,讽刺他不识抬举、自不量力,居然敢与摄政王对抗。而在他身旁的刘郁却知道,君似陌,在颤抖。
君子衿不在意地一笑,“知道又如何?本王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哼,一向冷静的摄政王也会只听一面之词吗?”
“一面之词?”君子衿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本该在舞姬房中的衣物怎会在你身上?”
那是因为听到你要我参加宴会开心,知道你还将当年的衣裳保留下来而幸福,哪怕真的只是羞辱,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拒绝……
心在无声地呐喊,酸涩感涌上喉头,想开口,却是苦涩难开,最终,长长的心语化为寥寥几语,音色沙哑,“你问问你那高贵的公主……”
在一旁看好戏的凤薇听此,心里一慌,赶紧为自己辩解,“你……你的意思是本公主陷害你!”
君似陌默而不语。
凤薇更加慌了,她跪了下来,本想说冤枉,可君子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多语。
在凤翎朝,她是听过君子衿的名声的,这才慕名而来和亲。她不知道君子衿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但她知道,若是败露,她凤薇,决计不会有好下场。
只是,她不说,自有人替她出头。
那人,仍是君子衿。
他说,这种自降身份陷害男宠的事,本王相信一国公主定是不会做的。
话刚落下,座下又是一阵哗然,嘲笑,甚至辱骂,将君似陌的尊严击得粉碎。
的确,君子衿没有想要欺骗他,可他在暗地里却默许凤薇的计谋,默许她的凌辱,默许一切可以报复他的行动……就像一个冷漠的看客,置身事外,却又不可或缺。
“又想惩罚我吗?这次,又是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