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苏黎世天空阴云密布,像是随时都会有雪飘下来一样,临近圣诞节,街道上的橱窗里早早的悬挂上了漂亮的装饰品。
紧闭的窗子里却隔断了外界一切的热闹,快乐或者悲伤。
殷黎川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意外的亮着刺眼的灯,麻木酸胀的手指下意识的抬起来挡在眼前。亨利医生新加的药剂里有很强的嗜睡成分,每次醒过来都仿佛时间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忘记了自己身在哪里,又将去往何处。
“水……”干涩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然而秦忠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的递过来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
一杯水当头泼了下来,顺着殷黎川显眼的白发流过脸颊流进脖子下的衣服里,凉的让人发抖。殷黎川拿开手,那双漆黑眼睛里露出恐怖的目光看着立在面前的人。
那张几乎与殷黎川一模一样的脸上像是被床上的人的目光吓到,身形跟着一愣随即暴戾的把手里的玻璃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脸上露出阴狠的神色,“你这个肮脏下流的东西,就算是死了也会下地狱。不吸干别人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你就不会放过他,我真的不知道我弟弟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崔义已经被这个不明来历的私生子气疯了,尤其是知道殷黎川不是崔家真正的骨肉之后,这种气愤与日俱增,崔礼出车祸的消息传来之后,远在加拿大的母亲心脏病病发作住进了医院,年迈的父亲也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殷黎川吃力的坐起来,药剂里大量的嗜睡成分让他的脑子到现在都昏昏沉沉,根本听不明白崔义像一条疯狗一样冲着自己大喊大叫什么,震得耳朵根都发痛。
崔义穿着一身意大利纯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因为怒气掉下来一绺。他带着昂贵指环的手里拎着一根高尔夫球棍,盛怒之下的人总是扭曲的丑陋。更何况,在崔义的眼里殷黎川与崔家有着杀之而后快的血海深仇。
高尔夫球棍被崔义狠狠的挥动起来,带着一股劲风。殷黎川闭上眼睛,只听得金属撞击的刺耳声音,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敲在一旁的医疗仪器上,仪器顿时响起扰乱人心的警报声。
崔义一边气急败坏的砸着占据了半个房间的各种医疗仪器,嘴里一边骂着,“你这个该死的魔鬼,你不配使用崔家的一分一毫,是你害的我弟弟身受重伤,害的我们全家不得安宁,难道你死了,还要我们崔家给你陪葬吗?呸,该死的肮脏下流不知廉耻的野种……”
很快整个房间变得一片狼藉,医疗仪器损毁殆尽,满地都是破烂的零件碎片。崔义砸累了才停了下来,手里的高尔夫球棍已经摔打的拧了好几个弯,恐怖的折损变形。暴怒的人仍是不解气的抬脚踩烂了滚落到脚下的仪器摇柄,他知道这套仪器价值不菲,也知道这套仪器全世界仅有三套而已,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砸了稀烂。
“去死吧!殷黎川!”崔义脸上露出一个狂暴又残忍的笑容,他就是不想再给崔礼和亨利留下任何念想和希望,他就是想看着殷黎川这个杂种在病痛的折磨中慢慢的死去。
殷黎川垂着眼睛坐在床上,脸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那是刚才崔义砸仪器的时候飞溅出来的碎片擦伤的,床上还有很多飞溅出来的碎片残渣,恶心的让人想吐,可是他现在浑身还没有力气可以动弹一丝一毫。
崔义随手丢了严重变形的高尔夫球杆,踢开脚下的破烂的零件,立到殷黎川的床边,一把扯过殷黎川已经瘦的没有血肉的手腕,居高临下的冷冷开口,“滚出这里,你这个肮脏的野种,等我从尼泊尔回来要是还看见你在这里,我一定杀了你。”
“赶我走很难吗,至于这么大费周折,你这么做不怕伤了他们的心么?”殷黎川的眼睛里黑暗滚动着,像是能够窥探人心,撕裂人的脆弱。
崔义狠狠的甩开殷黎川的手腕,再也不敢看那双眼睛,转身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狠狠的关上,震的整个房间像是要塌了一样。
秦忠终于被人从屋子里放了出来,他疯了似的冲进亨利医生的实验室去查看那几支仅剩的药剂,却在存放药剂的冷藏柜前看到了碎裂在地上的药剂残骸,眼泪差点儿跟着涌了出来。脚下再也不敢耽搁,转身往殷黎川的房间跑过去。
殷黎川的房间灯光明亮,秦忠走进来的时候,却被满地的残渣碎片吓得呼吸一滞,昂贵到一组零件的造价就是上千万的医疗仪器全部被砸得面目全非,秦忠的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抬头望去,背对着他坐着的那个身影消瘦的让人心酸,没有了药剂没有了仪器,这个人难道就只能这样慢慢等死吗?
秦忠慢慢的走到殷黎川的身边,单膝跪在地上,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是我不中用,不中用,不中用。”
一只手伸过来拉住秦忠的手腕,不让他再扇自己嘴巴,殷黎川的声音传过来,“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你要完完整整的告诉我。”
秦忠深吸了一口气,把崔礼如何不想让他回国,亨利医生才在药剂里增加了嗜睡成分,加拿大又是因为什么停止了生物药剂的研制和供应,崔礼后来又是怎么出了车祸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殷黎川。
殷黎川听完,皙白漂亮的手指无意识的捏紧,一时间空气里沉默的可怕,秦忠的担心的抬起头,生怕殷黎川会出什么意外。
完美的下巴轮廓连接着颈部优美的线条,宽大睡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露出一段漂亮的锁骨。为什么,万能的造物主创造出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又要亲手毁了他呢?
“终究……是我害了他啊……”末了,殷黎川叹息般的说了一句,巨大的悲伤氤氲在他周围,包裹住身体,沉重的再也无法背负他的重量。
“黎川少爷,您别这么说,崔礼少爷听到会伤心的……”秦忠鼻子一酸,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其实他也不确定,如果崔礼知道殷黎川并不是他的同胞兄弟,内心里的真实感受是什么。
殷黎川艰难的呼吸着,大概他真的是一个灾星吧,所有靠近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有好下场。
“没有了药剂,我还能活多久?”殷黎川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秦忠吸了吸鼻子,止住蔓延到喉咙里的哭声,颤抖着嘴唇说,“如果期间不生病的话,三五年没有问题,可要是生病的话……”
接下去的话秦忠没有说,因为这个顽固的男人已经哭出了声音。殷黎川一双眼睛安静的望着窗外漆黑如水的夜色,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啊,该回去了。”
秦忠第一次完完全全听明白了殷黎川的话,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殷黎川,怕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太过于丑陋。
“让韩李来一趟吧,周宇晨那边什么都不要说。”
圣诞节前夕,清晨,北方的天空飘着零星小雪。
尽管还没到天寒地冻一片肃杀的程度,室外的气温已经让人承受不了。南郊的墓园里一如往日那般死气沉沉,却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空气质量的确比市中心要好很多,雾霾也没有那么严重。
周宇晨一身漆黑的打扮,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西裤,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围巾,黑色的皮制手套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身旁站着同样一身黑色的季文婷。
季文婷的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色身影,他最终还是回来了,为了保护那个人还是回来了。轻声叹了口气,突然开口对周宇晨说,“你打李杰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我擦,谁TM这么大嘴巴!”周宇晨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殷黎川知道。
“是周亦可。”季文婷收回目光,看了身旁的周宇晨一眼,“我一直以为你这个妹妹喜欢的是何浩洋,没想到啊,她其实更爱殷黎川。”
“川儿一直把周亦可当亲妹妹看,惯得一身臭脾气,现在都无法无天了。”周宇晨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消瘦身影,不无担心的说,“川儿现在的身体可不能让这个丫头胡闹。”
莫名戳中季文婷的笑点,“那你是太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了,遇到这种事情,女孩儿往往会成长的很快,快到让你这个亲哥哥都刮目相看。”
“但愿吧。”周宇晨叹了口气,他这个妹妹会成长起来,真是不敢抱什么期待,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
说完,周宇晨把手里的伞交给季文婷,走到这个消瘦的黑色身影旁边,接过那个人手里的漆黑雨伞,宠溺般的轻声说着,“我们该走了。”
季文婷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只是过去了短短的六个月,殷黎川已经瘦的让人心酸。
大千世界因果相连,你种下什么因,就会结出什么果。
北方,雪花纷纷飘落。几里之外的商业街上人头攒动,圣诞节还没到,却早早的洋溢起浓烈的节日气氛。
周宇晨颀长的身影立在殷黎川家大大的落地窗前,眉头紧锁。殷黎川这次回国匪夷所思的安排韩李早他一步去瑞士接的人,而且并不见亨利这个粘人的医生跟在身边,就连一直照顾殷黎川病情的秦忠也了无音信。种种疑问萦绕在周宇晨的心头,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