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穹宇之上,悠哉浮着几朵轻云。一黑一白两只鸽子齐头滑过天际,飞入长安朱红高墙之中,无忧无虑无拘无束。黑的鸽首微转改变方向,朝着城西而去。白的那只跟了黑鸽一路,早把它当做引路的,快到城西了才徒然反应过来走错了路,掉了个头不情愿地朝着城东去了。
东方陵手臂伸出雕花楠木窗栏,白鸽悠然落在东方陵小臂之上,咕咕咕鸣叫几声。东方陵另一手顺手捏了些饲料撒在窗边金镶玉碟之中,抽出白鸽足下字条,白鸽跳了几下凑到食碟旁一下一下优雅啄食,红色瞳孔映着东方陵俊逸脸孔。
东方陵展开字条,眉宇之中缓缓浮上一股愁色,一闪即逝。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东方陵起身朝门口站着那人望去,眉目俊朗温文,玉树临风“你来此作甚?”沈俊彦颇为自然地转身轻轻合上门,插上门闩,这才缓步朝东方陵走近,东方陵看着他靠近,二人之间不过一尺。
东方陵不着声色地后退一步“侍郎大人家有娇妻,刚下朝便赶到我这一介草民之处,不予通报便登堂入室,不怕外人说闲话么?”沈俊彦见东方陵后退亦止住步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青金蟒袍。
沈俊彦无奈笑笑,一边扯着外袍一般朝着东方陵方才靠着的软榻上倒去。东方陵一双狭长凤目眯起,死死盯着沈俊彦“沈大人,你若是要在此休息,我这就叫下人来伺候。”东方陵说着就要朝外走,手还没搭在门闩上,沈俊彦脸上笑容尽失,敞着衣袍从榻上一跃而起“东方陵!杭州那边的事情没了我你能处理么!”
东方陵闻言指尖一僵,脸色更加冷硬疏远,转过身道:“沈大人,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沈俊彦被东方陵说得脸上挂不住了,青红交错最后化为惨白。东方陵走上前把沈俊彦的衣袍拉好,细细整理,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自然,话语却如刀一般一下下割在沈俊彦身上“从大人您成亲的那一刻起,我东方陵这里便没了你的位置,我要说多少次您才能懂事呢?”
沈俊彦脸色阴沉,一把推开东方陵,伸手扯开刚刚理好的衣襟,外袍,内衬,里衣一件件落到地上,东方陵眼里没有一丝波动,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沈俊彦走上前,赤脚踩在东方陵靴面翠竹绣花之上,昂起头踮起脚尖绛红嘴唇将要贴到东方陵嘴唇之时,冰凉的金属触感抵上小腹。
“我劝你别招惹我。”东方陵眼里收尽沈俊彦由惊异到屈辱的表情变化,直到沈俊彦一件件套上衣服逃也似得离开,东方陵才松了口气,手心短匕哐当落地。东方陵看着虚掩的门口,缓叹出一口气,视线落到脚边匕首之上,自语道:“你还真信我能对你下的去手啊。”
自从那次的事情之后,东方陵见血就晕,别提杀人了,杀个鸡都难。东方陵从书柜里抽出那本沾了褐色血污,纸张已褪成焦黄的《楚辞》那闪着嗜杀冷光浸润在鲜血之中的双眼,每每从梦魇之中惊醒,游离生死边缘的战栗感久久不绝。
凌恒山其若陋兮,聊愉娱以忘忧。这句却还是东方陵最爱。如同那双眼睛一样,早已分不清当时究竟是恐惧,还是兴奋。
东方陵收回心神,他必须跟沈俊彦断得彻底,没得商量。但沈俊彦毕竟是户部侍郎,得罪他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可没办法向安然交代,说到底杭州的事情还真是棘手啊。
黑鸽嘎嘎一声怪异乱叫,莫明恒打开窗子,一头如鹰般凶悍的鸽子扑了进来。莫明恒朝屋里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一道黑影如飓风卷过,下一秒便把黑鸽牢牢抓在手中,骨节分明的五指指缝之间钻出羽毛,递到莫明恒眼前。
“这鸽子也就你能抓住。”莫明恒笑着抽出信笺展开。莫凌恒半边脸打着银白月光,勾勒出一个漂亮俊朗的轮廓,勾了勾嘴角,笑眼之中流过一股繁星般闪烁光彩“哥你可别夸我了,咱自己养的鸽子自己抓不住传出去不得让兄弟们笑掉大牙。”说着抽出腰间弯刀割下桌上铁盘之中一小块鲜血淋漓的生肉丢给黑鸽。
那鸽子扑上去,利喙撕咬吞食,吃相凶悍霸道。莫明恒脸色微变,将字条收回怀中。莫凌恒压根没看到他哥的神色,大大咧咧地喂了鸽子正要推门出去,与将要进门之人撞了个满怀。来人走得极快,这一下冲力不小,莫凌恒闷哼一声,只觉得胸前柔软,竟是个女人不由得大窘,垂眸一看正巧与那似水美目对上,佳人刚巧抱了个满怀,莫凌恒忍着脱口而出的惊叫,脸色迅速从脖子根红到了脑门。
莫明恒眼看着莫凌恒被推到一边,眼睛都直了,死死盯着进来这一袭劲装的女人,磕磕巴巴道:“师、师妹?!”叶菁菁横了莫凌恒一眼,口气不善“看个屁看,没看过老娘啊!”莫凌恒被训的稍稍收敛炽热视线,可又忍不住朝那细腰酥胸上面瞄。
莫明恒尴尬地咳了一声提醒莫凌恒肆无忌惮的猥琐视线,叶菁菁转到莫明恒这边迅速变了口气,双眼含水,泪珠子下一秒就要决堤“师兄,我怎的劝父亲也不听,非要将我许配给东方家,聘礼都备好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叶菁菁说着说着便抹起眼泪,莫凌恒看在眼里走上前去想要安慰,手还没搭上叶菁菁肩膀就被一道凌厉掌风打掉,叶菁菁收回手,又朝莫明恒倾诉,脸颊隐隐泛红“师兄,我已有心上人……”
莫凌恒还未等莫明恒开口便摩拳擦掌抢先道:“师妹不想嫁,咱去把他杀了不就行了。”莫明恒立即扯住莫凌恒“不要胡闹,这是长安!八卦门现在到处抓你,你给我老实待着!”莫凌恒闻言眉头倒竖,一掌拍在放着铁盘的桌上,哄一声巨响,铁盘分作两片,木桌裂成一地碎屑“我不胡闹!你不是浑天教的人压根儿就不懂我这些年都替你这长子承担了什么!你就知道做生意做生意,可浑天教到底不还是因为穷才被八卦门打得现在都不敢在江湖上露出风声,连我这少主都要东躲西藏,爹娘又不知所踪。我知道了,我得在你这藏一辈子,我这就老老实实回去睡我的大头觉。”
莫凌恒大力甩上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两扇门吱嘎摇晃了两下,折页断裂,两扇门板嘭的倒地,激起一地黄尘。
叶菁菁愣了半天,转头看着莫明恒。莫明恒脸上难掩悲痛,背过身去手掌捏着窗檐,叶菁菁想要开口安慰,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走到莫明恒身边轻轻拍了拍莫明恒的脊背,随后咬着嘴唇,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走出门去。
莫凌恒回到房间前脚迈进去,黑鸽扑棱着翅膀也钻进门。莫凌恒掀起下襟大刀阔斧地坐下,一脚踩在椅缘,稍一抬手那黑鸽便落到他手臂之上,尖锐利爪如铁钩般嵌在护壁玄铁片上。莫凌恒手指拨开羽毛,原来这黑鸽侧翼下一道极细丝线捆着另一小卷信笺,被羽毛挡得结结实实,就算被劫下也极难发现。
莫凌恒方才心里那股子火气从进门就变成了满肚子的懊悔。浑天教沦落到这般境地全是教内管理不善,更何况这条路是莫凌恒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更怨不得他哥。莫凌恒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展开信笺。\\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