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裳人一手仓惶承下东方陵一击,脚下竟向后蹭滑数寸,手腕既被一股大力拧转。脆弱骨节被拧得咔咔作响,两股不相上下的冲力抵于一处,鬓发飞扬,衣袂被劲风卷起,猎猎作响。
“你若不想他死,就告诉我东方玄在哪!”与东方陵交手之人显是北堂煜。沈俊彦脸色微变,霎时出手,安然措手不及,被沈俊彦扼住手腕,身形凌然扭转,两股内劲冲于一处。
安然落在下风,撤出数尺,沈俊彦所受钳制顿解。安然手腕阵阵嗡鸣,嘴唇绷成一道倔强的弧线,挡在沈俊彦与东方陵之间,缓缓道:“你不必让我。”
沈俊彦并非让他,方才不敢轻举妄动只因这人若是北堂煜,他定无胜算,挣扎亦是徒劳。可这人是安然,他与安然相识多年,早已当他为弟弟看待,下手定也有所保留。
安然薄唇于面具之下隐约开合,“你变了。”沈俊彦面如冰封,对安然之语听若惘闻,横剑身前,“你拦不住我。”
一阵风于耳侧掠过,一抹艳红翩然倒地,沈俊彦踏过安然脑侧,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提起的手臂并未落下,脚下如踏风而驰,朝着北堂煜与东方陵冲去。
北堂煜一手夹着莫凌恒,嘴角扯出一丝狞笑出来,“你打不过我。”
莫凌恒两眼微阖,缝隙之中猛然闪过一缕精光,东方陵闷哼一声,攻势愈疾,“凌恒危在旦夕!我没空与你拖延!”
一道青光闪烁,长剑擦过东方陵耳侧,直刺莫凌恒眉心。东方陵脸色骤变,来不及思索,胸口震出一声怒吼,手掌死死攥紧剑柄,剑刃割裂手掌,挫磨指骨,血流如柱,噼啪坠落。银白剑身之上霎时抹上三寸猩红血色,硬是止住去势。
嗡地一声震响,沈俊彦瞳孔骤缩,青蓝刀光一闪,传来噗哧一声利刃没入皮肉的细响。北堂煜一声闷哼,瞳仁中猩红一片,东方陵手心死死攥着长剑,剑尖儿紧贴着莫凌恒眉心,再近一寸便能要了他的命。
沈俊彦瞳孔骤缩,长剑在东方陵掌心硬生生地一折为二。强劲热风扑面而来,撕扯着染了血污的白衫支离破碎,沈俊彦脚腕伤处血涌如泉,被当胸而来的强劲气刃击出丈余,重重摔在尖锐砾石之上,翻滚数周,皮肤霎时渗出血珠,在白衫之上点缀斑驳红痕。
北堂煜一声怒吼,霎时扬起手臂将莫凌恒甩脱。哐当一声金属脆响,断剑落地,东方陵伸臂接住莫凌恒直冲入怀的身子,复而抬眼之时,北堂煜颌骨咬得青白,大红衣衫之上晕开一片深红湿渍,腰侧楔着盘龙刀柄,青光镀着翻涌喷溅血泽,蔓延着惊心动魄的余韵。
北堂煜眸中森冷如铁,直勾勾地盯着紧紧相拥的二人,忽地笑了起来,“呵呵……东方陵!你傻么!”东方陵鲜血淋漓的手掌皮肉翻出,几可见森森白骨,按在莫凌恒后心,绵延炽热的真力缓缓渡去,“我愿为他傻这一次。”
瞳仁倒映着沈俊彦失魂落魄的单薄身形,缓缓蹲身拾起长剑,眼角红痣震颤,北堂煜嘶声咆哮道:“可笑!”
安然缓缓撑起身,一手捂着胸口,哗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直直望向北堂煜,嘶声道:“表哥,够了!”
沈俊彦倒在地上,脚腕一滩血泊,脸色苍白,眼角猩红地看着东方陵紧紧抱着莫凌恒,眼底温柔如水,看得却是旁人,一句一句地呼唤着,“凌恒,醒醒,在撑一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北堂煜冰冷的视线掠过安然,“你让我现在停手?”
碧空湛蓝如洗,风声呼啸,广袖流风,炽红狂舞如凤,一道气旋由身周卷起,乌缎般的长发飞扬脑后,北堂煜脖颈昂起,一声长啸而出,足下之石寸寸迸裂。
莫凌恒勉强撑起眼皮,脑袋微微偏转,瞳仁倒映着那抹癫狂绝艳的朱红,嘴唇开合,细如蚊呐的声响从口中传出,“救他……只有你……能救。”
东方陵掌心流淌出的血液已变为乌黑颜色,脸色苍白,嘴唇泛紫,手掌扳过莫凌恒的脸颊,瞳孔直对着莫凌恒的瞳孔,“你说什么,我都应允。”
东方陵一只手臂环抱着莫凌恒,朝着风眼缓步靠近,寸步难行。北堂煜眼底痴狂,放声大笑着,嘴角溢出一道浓稠鲜血,胸腔阵阵鼓动,压榨出每一丝残存的意志。
北堂煜看着东方陵,忽地止住笑声,泪珠滚出眼眶,霎时被狂风席卷而去,声音流逝于风中,伴着被蚕食殆尽的躯壳,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内心,“东方玄!你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
东方陵一只手穿越风璧,狠狠扼在北堂煜咽喉,“你不配叫他。”北堂煜气若游丝,每一寸炽如熔岩的皮肤之下都翻搅着难以承受的痛苦,经脉寸寸爆裂,纯阳内功几爆体而出,霎时被一股强烈汐流引去。
东方陵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愈发苍白,精纯霸悍的纯阳内功源源不绝地冲入经脉之中。另一手按在莫凌恒后心,填蓄着内力如开闸洪水般宣泄不止的躯体。
莫凌恒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般逼出毒性,无异于朝鬼门关又迈进了一步,可他终究忍受不了,孤孤单单地死在崖底,纵使死,他也要了尽牵挂,走得潇潇洒洒,为了生,他亦会不顾一切,榨干最后一丝力道,拼尽最后一分希望,纵狼狈不堪,却坚韧不拔地活下去。
北堂煜声音从东方陵攥住咽喉的指缝中挤出,“任我走火入魔又何妨……”东方陵嗓音嘶哑,道出心底最不愿承认的事实,“玄儿……他在乎你。”
北堂煜瞳仁颤抖,嘴边溢出一丝苦笑,“你巴不得我死。”东方陵道:“凌恒要我救你,我便救你。”北堂煜一身内力流泻殆尽,东方陵松开手,北堂煜身形颓然倒在地上,抬眼道:“只可惜,我救不了他。”
东方陵冷哼一声,沈俊彦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阖着眼,气息微弱似是个死人。东方陵冷声道:“解药在哪。”沈俊彦嘴角浮出一丝笑来,“我既要杀他,用的毒……自然无解。”
东方陵一言未发,手掌空空一抓,沈俊彦猛地睁眼,另一边完好的踝骨凭空发出一声怪响,啪地一声,关节碎裂,夹着骨屑的血浆喷溅一地。
东方陵心底无比清楚,沈俊彦没必要骗他。
安然走至北堂煜身侧,还未开口,远远听见一声难以忍受的痛嚎声,沈俊彦腿骨从下至上寸寸迸裂。东方陵眼底一片漠然死寂,指尖流淌下淅淅沥沥的血珠,淡淡道:“疼么?”
莫凌恒视线清明,脸色苍白如纸,黑白分明的瞳仁定定地看着沈俊彦凄惨的模样,“这是我与八卦门之间的恩怨,他没有错,停手罢,别再折磨他了。”
东方陵视线落到莫凌恒脸上,再也容不下他人。
沈俊彦眼底悲戚,嘶声喊道:“当初我选择我爹、选择八卦门与你眼中便是错的,在杭州之时,他也选了他爹,凭何,我就要落到这般境地!东方陵,你扪心自问,你就真敢杀了我么?!”
莫凌恒脸色微变,东方陵眼神却坚如群山屹立,巍然不动。沈俊彦下半身已被血泊浸没,手肘撑地,缓缓爬至东方陵脚边,手指攥住东方陵衣角,瞳仁颤动,“他爹死了!我爹也死了!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
东方陵听若惘闻,嘴唇乌紫,脖颈血管根根清晰可见,莫凌恒膝盖一软,失血过多的躯体已站不起身,东方陵两臂勒在莫凌恒大腿,血肉翻飞的手掌按在莫凌恒屁股上,狠劲一提。莫凌恒两条有力的大腿现今挂在东方陵腰侧,苍白的脸上扯出笑来,“我就知道你还是最喜欢老子的屁股。”
东方陵旁若无人般地揉捏着,似是压根察觉不出鲜血淋漓的掌心传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调笑道:“真软啊。”
沈俊彦眼底泄出一丝绝望,松开手,倒在东方陵脚步,低声道:“我若是死了,你也不会在乎。”东方陵微微侧目,瞧着脚边狼狈不堪之人,云淡风轻,“你怎么还不去死?”
沈俊彦嘴边溢出一丝苦笑,东方陵又道:“我恨不得你死!”沈俊彦眼角滑出两股清泪,两眼缓缓失焦,空洞无波的瞳孔再望不尽一丝光亮。
莫凌恒两臂环在东方陵脖颈,缓缓道:“你何必这么对他……”东方陵道:“我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他伤你分毫,皆是要我的命。”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擦着鼻尖,莫凌恒低低地笑了,“直到我见你对他起了杀心,我才知晓,你这个人到底有多绝情。”
东方陵缓缓道:“我对他有多绝情,对你便有多深情。”莫凌恒道:“甜言蜜语,我不吃你这一套。”莫凌恒勒紧东方陵脖颈,交错气息融为一处,唇舌炽热缠绵的求索,再迈一步便是天涯咫尺,生死永隔。
东方陵一脚踏在云涛之上,两道身形契合无隙,紧紧相拥,坠入悬崖。
东方陵嘴角荡开一丝笑意,“黄泉路上,我等你。”
一卷红绫劈空而下,黄金面具熠熠生辉,丈余红绫卷住东方陵腰身,榨干最后一分内力将二人冲上悬崖。千丝万缕的钢线霎时勾住东方陵,安然正欲伸手去捉红绫,却发觉,北堂煜压根就没打算回来……
“表哥!你做什么!你回来!”安然桃花眼中灌满了难以置信,北堂煜朝他灿然一笑,暖如三月春花,侧腰伤处血珠滚滚,洋洋洒洒,凄厉绝美,一抹殷红转身没入云海之间。
安然拉上东方陵与莫凌恒,噗通一声跪坐在崖边,两眼发怔,钢线笼入银镯之中,安然手掌按在银镯之上,咔嚓一声响,滚出两粒朱红药丸,一人一枚塞进东方陵与莫凌恒口中,喃喃低语道:“表哥……从来就不想伤害任何人。他只是……只是用情太深罢了。”
莫凌恒定定地看着东方陵,眼角泛出朵朵泪花,笑眼弯弯,哽着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东方陵猩红的瞳仁定定地看着莫凌恒,每分每秒皆为奢求,罕少相见的泪珠噼啪落在莫凌恒脸颊上,二人满身血污,顾不得疼痛,劫后余生,紧紧相拥,恨不得将彼此揉入骨髓。
情之所至,生死相随。\\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