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不合时宜

“谁准你走的?”袖口的衣服却被安然眼疾手快的给捉了住,沈昌临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只见她眼角一片红,偏偏还不服输的睁大着眼睛,一副娇憨样子。

这个样子的安然实在跟千眠太过相似,让沈昌临的思绪忽然有些飘忽:她刚刚还是这样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跟他在屋顶上喝酒……

两个人互相看着却都没了动作,亭子里那位华才人先按捺不住的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圣上。”

安然被他叫的有些恍惚,迷迷糊糊的转过头去看他,看了半响又蹙起眉,像是想不起来这个刚才还陪她喝酒的男人是谁。看了一会儿却终究是不耐烦了,道:“你先回去吧。”

手里依旧捏着沈昌临的袖子。

沈昌临看那人的脸色开始不对,赶忙为自己开脱:“微臣自知有罪,不劳圣上深夜审我,明日我就上一道罪己诏来,还请圣上不要坏了情绪,那就是微臣的大错了。”

安然似是恼了,朝身后高声道:“让你回去你没有听到吗?”

沈昌临还想在说话,她的手却顺势滑进了他的袖子,抓住了他的手,那般温热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世间当真有这般相似的人么?连喝醉了酒掌心的温度都是一样的。虽然千眠喝醉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她那时候红着一张小脸捏着他的手叫“阿昌我要被撑死了”的感觉却让他记到了现在。

果真……如金宇微所说,他早已对千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被这个认知折磨的皱了眉头,亭子里的华才人却早已识大体的行礼走了。

安然转过脸来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带着酒气的嘴唇一字一句极清晰的叫:“阿昌。”

沈昌临回过神来,使了几分力气想把自己的手抽出,口中道:“圣上醉了。”

安然顺从的让他把手掰开,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样子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兽,露出平时绝对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迷茫表情,但很快又咧出了一口大白牙:“没有啊,我怎么会醉啊。”

沈昌临低着头不去看他:“圣上已经开始认错人了。”

这样像是褪去了所有冷漠,盖上了一层金千眠外衣的安然让他心惊。他从前一直觉得这两个人虽然面目相似,但是内里却是不一样的,所以从来也没有费力去辨别过,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迷惑起来。眼前的这个,穿着杏黄龙袍的人真的是安然,还是那个忽然消失在他面前的千眠?是他从前一直没有发现吗?这两个人真的那么相似?

“没有,你是阿昌啊,我怎么会认错。”安然毫不避讳的打了个酒嗝儿,又伸出手去想要抓他。沈昌临却冷漠的避开:“圣上没有认错的话,微臣就该认错了。”

说罢扬手招了几个内侍过来,吩咐他们把安然好生送回去。

“放开我!”安然被几个内侍围了起来,忽然却生了气,扬手把他们几个赶走,看沈昌临的眼神也变得冷漠起来:“说起来,沈侍郎这几天都在称病没有上朝吧?怎么今夜倒是有时间来宫里了?是因为故人走了吗?”

沈昌临心中一惊。这几日他没有留意朝中的动向,但是皇宫之中耳目众多,安然想不知道千眠回来了也是不可能的。

“圣上醉的厉害,哪里来的故人呢,是臣身体不爽罢了。”沈昌临沉静的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又对周围的内侍用眼神示意。宫里的内侍还大多是千眠之前的那些,知道眼前的这个沈侍郎是比圣上还要算话的主儿,因此都开始往安然身边聚集。

安然冷笑着看了一眼周围的内侍,再没做什么反应,只是又看向沈昌临,质问道:“若此时在这里的是她,沈侍郎还会是这种态度吗?”

似乎是倦了,沈昌临伸手揉了揉眉心,冷声道:“你不是她,她也不会醉。”

内侍已经将安然左右架了起来,她却仍旧是看着沈昌临的方向,脸上的冷笑一成不变:“沈侍郎应该感谢我,不是吗?”

“圣上醉了,快些回去歇息吧。”沈昌临没有听她说完的意思,神色凛然的想要赶人,谁知安然却忽然甩开了周围的几个内侍,冷冷吩咐道:“都给朕下去!没有命令不准近身伺候!若有不从马上驱逐出宫!”

内侍们也被安然吓到,用眼神询问着沈昌临的意思。沈昌临看出今晚安然不是喝醉,而是借酒装疯,想要说一说心里的话。

“你们先下去吧,等会儿我会让你们再过来。”沈昌临朝他们摆了摆手,而后自顾自的进了亭子,毫不在意的拿起桌上的酒杯,皱皱眉,泼了出去才给自己又重新倒满,一饮而尽。

安然踉踉跄跄的跟过来坐下,却不喝酒,只是乖巧的坐着。

“我知道我该感谢你。”沈昌临忽然道:“你现在所背负的东西她背负了十七年,失去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若她现在还在你的位置,想必会连一个真心喜欢的人都找不到。她已经为曙国江山陪葬了所有年少生活,若是连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都没有办法喜欢,那这个世界,亏欠她的,未免也太多了。”

安然端起桌前的酒杯,抬头灌下,冷冷道:“你总是为她考虑的那样多。”

“人臣本能。”沈昌临又是一杯灌了下去。今晚他已经喝了太多,却一直没有醉意。

“你喜欢她。”安然执拗的转过头去看着他,是肯定的语气,却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沈昌临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笑着不做声。

“你不想承认?因为在你还来不及看清自己的心之前,她就有了真心喜欢的人!你是不是在想,若是你们两个能真的谈谈这个问题,说不定她就不会去妖界?”安然一声一声追问的犀利,可是沈昌临仍旧只是一言不发。

“我没有醉!沈昌临!”被无视的安然有些按捺不住的大喊出声,她瞪着眼睛看着沈昌临:“我现在存在的意义就是要模仿金千眠的一切,所以我也跟她一样,千杯不醉!那个男人想要灌醉我,我只是装装样子来遂了他的心意罢了!”

“圣上既然知道这一点,”沈昌临扔了手里的杯子站起身来,俯视着她:“那你也该知道,今晚你该宠幸华才人的。这批公子虽然家中地位虽然不是最显赫,但圣上长时间犹豫不决,只能惹得朝野动荡。”

“是!我知道我该怎么做!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面前!”安然失控的大吼:“本来我已经死了心的,偏偏你又出现在我面前!我明知道你不会是为我而来,可是我仍然傻乎乎的想着,你回来劝我,不要这样做!”

这一句句质问般的吼声过后,安然有些脱力的趴伏在桌子上,眼睛里没有焦点的呢喃道:“我怎么会那么想呢……你就算是来,也只会劝我,为了这江山社稷,尽早确定后宫诸人的位分,我在你心中,又怎么比得上她留给你的这个江山?”

“圣上若是看得清楚,就该知道,今天不该对臣说这些话的。”沈昌临冷静的听完,连眼神都没有给这边的安然一个,只是冲躲在一边的内侍们招了招手,看他们开始往这边走才道:“就像臣知道那些关心过了头一样是不合时宜的一样,圣上也该知道,圣上的这份心意也是不合时宜的。我可以做你的丞相,为你为这江山献出我的一生,可是沈昌临就是沈昌临,至死都不会冠上另一个姓氏。”

安然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醉了,似乎是累了。内侍们走过来对着沈昌临匆忙行礼,将桌子上的安然扶起,再行礼告退。

御花园中一瞬间像是恢复了宁静。除了那几盏有些华贵的宫灯还在静静的燃着。千眠在的时候,宫里从来不会有彻夜燃灯的时候,因为宫里只有她一个人,亮那么多灯,她就会知道这皇宫究竟有多大,多寂寥。

原来这皇宫,也早已不是她的皇宫。

沈昌临冷笑一声,想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倏忽飞起。他飞得很高,像是要伸手触摸到天上的月亮。

可是终究还是要落下。

千眠被珑意带回了澄亦殿,左右看了看便倒头睡下了。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交代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应对什么,虽然这个地方她还没有完全的熟悉,但这里有她的记忆,她想抱着它好好睡一觉。

珑意也大概是知道了什么,只是沉默着不多话。千眠偶尔醒过来的时候会发现她正守在床头,眼睛里无喜无悲。

她也就翻个身继续睡下。现在的她,很是羡慕这种人,戴着面具,不必哭不用笑。

可是那圣旨却是一道道的下了下来。

赦金氏美人出冷宫。

封澄亦殿金美人为金昭容。

妖宫上下都在为这个半路杀出的人类沸腾。昭容和美人虽然只差了一级,但是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主子位分,房里也配备了丫鬟,不是家世显赫的妖族女子是没有坐到这个位分的。

可是这个人类仍旧在半死不活。

离魂的痛楚已经在昼夜的昏睡中悄然褪色,可是千眠却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眼角眉梢没有一点开心的迹象。连流焰来见,她也只是淡淡的翻个身装作没有听见。

她怕听见他嘉奖的话。金昭容此次忠心为主,值得褒奖,本尊许给你的,可还满意?

她怕。

澄亦殿一时之间成了鸟雀聚集之地,后宫中有没有圣宠的都想来沾沾运气,可是总是见不到正主,慢慢的人也就散了。

流焰却是每天都要雷打不动的来一趟。

千眠是知道的。有时候是上午,刚下了早朝,他的朝服还没有来得及换下,金线描画的白玉冠带在头顶,微微的蹙着眉;有时候是在中午,刚刚用过午膳的时辰,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更加困倦,他已经换上一身轻便的淡紫衣衫,坐在她床头,伸手扯一扯她的床帐,不让正午的阳光晒到她;有时候是晚上,漏夜时分他匆匆赶来,像是哪处都不能让他睡得安稳,坐在她床边看她一会儿便另外幻化出一张床榻,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