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澄澈的满是善意，这世上本就不该有人会拒绝那样的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请求的。
于是千眠顺从一般的松开了挣扎的胳膊，可是却不由得想到。或许像金陵风作孽那么多的人，就需要这样一个澄澈无暇的小人儿来配吧，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满身污点？她跟流焰，到底是不配的。
一周天运转完了，金陵风从后面扶住楚藏心，眉目中有些心疼的神色：“你没事吧？”
千眠只惨然一笑，自顾自的低头去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再抬起头来已经是和善的笑：“多谢楚公子了。只是我明日就要出发，恐怕是没有办法报答了。”
楚藏心先是回了个笑给金陵风让他安心，才转过头来看着千眠，却是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道：“不，你要报答我呀。”说着眨了眨眼睛，把身后的金陵风退到她跟前，道：“作为报答，你明天就带着他一起去打仗吧。”
“什么？”千眠皱了皱眉，可反观金陵风倒是反应平平，心中道原来这两人早有预谋。只道：“这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楚藏心有点急了，跳到她跟前认真的道：“陵风他最近都不爱动弹，长胖了好多，是时候该出去转转了。”
金陵风脸上可疑的红了红。千眠却是坚决的反驳：“上战场不是小事，公子不可胡闹。再说陛下此时已经是先皇，于恢复龙气无助，不必白跑这一趟。”
“这……这……”楚藏心到底是甚少与人交往的，几句话就被千眠封住了后路，最后也只能是拽着金陵风的袖子可怜兮兮的求助。金陵风本就已经在房中答应了他，此时也知道自己再不出手恐怕这父女关系便一辈子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因此转了脸色，道：“小眠。”
千眠乍听这称呼全身都不由得一怔。金陵风向来只把她当做长公主看待，什么时候叫过她的乳名？
所以只能是别扭的没有应答。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始终是怨恨的。对于过去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所以今日我便对你说一句对不起。”金陵风的语气虽然不像是对着楚藏心的温和，但已经是比之前千眠所熟悉的冰冷好过太多，更何况从他嘴里说出的，是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能从他那里听到的那句话。
“上一辈的事本不该牵扯到你们。可是失去藏心对我来说是个太大的打击，我已经无暇顾及那么许多。”
“其实我这辈子的血脉也只有你一个，但是身为父亲我没有好好的关爱你，是我对不起你。”金陵风一字一句的娓娓道来，却并无一丝轻蔑记忆之中的骄矜或是不耐之色，有的只是一个父亲对于自己女儿的悔恨。
就好像他真的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父亲，多么神奇，只不过是因为一个楚藏心。
“我知道发生的事情都无法弥补，所以我想努力，将你的后半生照料好。”金陵风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千眠从未见过的、大概是属于一个父亲的温柔。
“你现在有了身孕，就算曙国再怎么需要你，我也不能放任你去冒这个险。曙国和我都欠你的，万不能在亏欠你的孩子了。”这句话说的坚决，金陵风执起身边楚藏心的手，道：“就让我尽一尽做父亲的本分，好吗？”
眼中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要就此流出，千眠扬起微笑，悄悄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语气却不由得轻松了许多：“此时才想起来，略有些晚了吧。”
到底是父女连心，金陵风的语气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少有的风趣应道：“从头再做一回父亲，倒是便宜了我。”
泪水到底是在一个扬起的微笑之后悄然落下，千眠抬手装作不经意的抹去，道：“要是想要跟我去捷成，父亲还是早早回去休息吧。战场险恶，父亲上了年纪到底会危险几分。”
楚藏心却已经从背后抱住了她。语气甚至比方才要快活十倍不止：“放心吧小眠，我会保护陵风也会保护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小宝宝的！曙国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嗯。”千眠重重的点点头，抚上楚藏心搭在她胸前的手，忽然有一种极深极深的疲倦从内心深处涌起：“曙国一定会好起来的。”
片刻之后金陵风总算是带了楚藏心离开，临走之前还默默的看她一眼，眼神温然。
真是奇怪不是嘛，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就足够他完成一场完整的蜕变。
他要将这十七年来的父爱都补给她，可是她却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福气去要。
嘴角的苦笑慢慢爬上整张脸颊，千眠捂住腹部，冷汗自额头潸然而下。
这时候这房间才算是空无一人的。屋内的两个人和墙角偷听金千影都已经心满意足的走了，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笑一场。
讽刺的笑。
笑真的在这么短时间内被楚藏心变得善良的她的“父皇”，笑被这个世间伤的太轻还相信所谓爱的金千影，也顺便为羊城里御风庵旁那农户家的陈暖玉一笑。
腹中的感觉已经由方才的舒适变为尖锐的疼痛。千眠却始终维持着方才那样讽刺的笑。方才他们都忽略了一点，虽然都是妖力，但是流焰和银曜的妖力都是混杂了冤魂的至阴之力，腹中孩子是流焰的血脉，自然很是习惯这种精力的补给，可楚藏心修行几百年来却从未杀生，力量纯净的近乎仙力。那样纯净的力量金宇微向来是不敢给她输送太多的，就是怕腹中孩子太过脆弱，会被这样的力量所伤害，可是如今她却生生的受了楚藏心一周天的妖力，孩子怎么会不抵抗？
“孩子……”疼痛稍微的缓解一些，千眠安慰似的轻拍腹部，被泪水和汗水打湿脸颊显得脆弱疲惫许多：“你若是要来到这个世间，肯定还会受到这些力量所造成的痛。你要学会忍耐，学会习惯，因为那样……你才可以长成不怕阳光的样子。母亲希望你呀，做一个能对着太阳肆无忌惮微笑的人。”
她做不到的事情就让这孩子来完成吧。
就像这个世界好像都在被原谅，那么那个被抛弃在羊城的从此相伴一个自己不爱男人的她的母后又该怎么办，就且让她心中留存着这份恨，权当是对那可怜女人的祭奠吧。
翌日。
千眠换上寻常女子的装束，装作是避难的贵族人家，上了辆寻常的马车。金陵风和楚藏心亦是。
沈昌临则被曙光的政事所困，万难之下只能留了下来，可是临走老妈子属性全开，把千眠从头到脚嘱咐了一遍，惹得她简直要抱头喊娘。
可是说到底也不是不感动的。毕竟在她的幼年生活中，沈昌临是作为一团可以取暖的火和一束可以照耀自己的光存在的，此时一去，尚不知是生离还是死别，所以她也少不得对沈昌临多了几分不舍。
不舍的结果就是跳着脚拧住了沈昌临的脸，一脸语重心长的叮嘱道：“我可告诉你，你这还比我大四个月呢，我这儿孩子都有了你也快抓点紧，不过要是喜欢男孩子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反正就是你赶快找个伴让我安心，听到没！”
最后一个横眉怒目的表情在沈昌临变了形的威胁目光下没能完美做出，千眠讪讪的松开手，有些害怕的挺了挺肚子：“阿昌我这可都是对你的关心！你现在可不能打我，听到没？”
哪里还舍得。
被拧红了脸颊的沈昌临叹出一口气来，伸手将这个时候了还在装坚强的千眠捞进怀里，下巴颏儿顶着她的脑袋璇儿，幽幽道：“主子，你可得好好地去好好的回来，我这儿还打算你生了孩子让他进沈家门呢。”
“哎哎哎。”千眠一叠声答应了，可是却再没有什么白烂的贫嘴话，只也伸手抱住了沈少爷的窄腰，足足靠了有半刻，这才满血复活一样的直起了身子，眉眼弯弯的笑道：“放心。”
然后兜头又被跟金陵风楚藏心告完别的金千影罩进了怀里。
虽然被恶意蒙住了眼睛，千眠也知道这个外强中干的哥哥肯定在舍不得的简直要抹鼻子了。更何况还是在昨天亲眼见证了那样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之后。
叹息一声拍了拍自家老哥的后背，千眠郑重的道：“哥你的鼻涕要滴到我嘴里了。”
此言一出果然金千影抬起了眼，铜铃一般的大眼睛没好气的瞪着千眠，恶狠狠的道：“就该给你在脸上涂一层鼻涕，看你还怎么敢出去见人！”
“这样逃难更像嘛。”千眠笑的没心没肺的，却到底抵不过那些随侍宫人的肃穆气氛，拍了拍金千影的肩，道：“哥，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回来的。”
金千影又把妹子翻来覆去舍不得的看了一遍，再看看自家老爹，似乎是放心了不少，这才松了手让千眠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