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无常殿已经是挺晚的了,漆黑的夜里,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我踩在脚下的皑皑白雪发出嚓嚓的声响。
雪还在下着,看起来轻如鹅毛,柔如柳絮,打在脸上却异常冰冷。
翻过朱红的高墙进了殿内,其实也是不想开门的声音惊扰了他人,毕竟大冬天的,谁想从被窝里钻出来是吧。
“王爷,您……”刚落到地面,便听到守门人的声音。
我回过头,见她表情复杂地看着我,脸不红心不跳却尴尬地咳了声,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在浴房泡了个热水澡,直到把肌肤都泡得有些发红,才起身,穿好衣裳回房间去。
透过窗户,房间内是一片幽深的黑色,轻轻地推开门,尽量不发一点声音,侧着身子从狭小的门缝钻了进去。
还没等我关上门,眼前已经有一片暗黄的微光越过我打在门上,整个漆黑的房间顿时有了光亮。
关好了门,转过身子,便见修披着一件外套往床走过去,面对着我在床沿坐了下来,看他一副正经的模样,我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没睡?”边走过去,一边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等你呢。怎么那么久?”
“跟一群乡绅官员谈过年会友活动的事,散得有些晚。”说着,想把外套挂好。
“你还是先把外套穿好吧。”
“什么?”我拿着外套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明所以地侧过头看着他。
他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搓衣板,神色自然:“喏,桌上的搓衣板看见了吧?”
“嗯?”眉角微挑,不明白他的意思。
“脱了鞋,在上面站一柱香的时间。”他耐心地解释,把搭在床沿的双腿缩到了被窝里头。
“不用那么认真吧?那瑾儿的话也听得?”把外套搭在刚刚没过头顶的屏风上,转过身朝他走去。
他眉头微蹙,眼神有些迟疑,却还是坚持着:“就你这性子,难保以后不会犯这错误,我现在是先给你提个醒,让你清楚男人多了会折磨死你。”
字面上大概就是为了我好的意思,但我这性子是什么性子会做这事了?
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搂过他的双肩,轻呼出一口浊气:“你对我没信心?还是我不够好?”
他有些抗拒地把我推开,仰着头看我:“就是太好,好到对谁都好。”
“那是出于礼貌好不好?”真是,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可是有分寸的人哎。
“不行,你还是要在上面站会儿。”
告诉我,谁出的主意,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他!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无奈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真不明白你哪学来的这招数。”
走到桌前拿起那个比手臂还要长出一掌的搓衣板,微微用了些力,只听“啪”的一声,那长长的木板顿时变成碎块,散落到地面,发出一声声脆响。
拍掉手上沾着的些许木屑,耸了耸肩,表情惋惜地叹道:“拿的力道没掌握好,要不今晚先睡觉吧。”
他轻哼一声,躺到床上背对着我睡下了。对他的冷背,我也不再吱声,只能默默地叹着气,钻到被窝里揽过他的腰睡下了。
两个人,各怀着不同的心事,可谓同床异梦,却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陆紫阳老早就登门拜访,邀请我们一道去清梅县赏梅,觉得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也就应了下来。
跟他同来的还有李念,我不由得纳闷他们何时那么熟了,一个心机深重的和一个想什么让人一眼就看透的人,竟可以聊得这般欢畅,实在怪异。
清梅县一向以梅花闻名,酿的梅花酒更是香飘十里,单单只是远远地闻到,便知道一定是好酒。
它坐落在皇都之外,要去也要赶上几个时辰的车,我们决定在那里逗留几天,过年的前一两天才回来。
太阳还是斜斜地挂在东方,下人已经把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也就两辆马车,因为考虑到现在还是冬天,也就不骑马什么的了,毕竟还有几个男人。
起先凤玥瑾想要跟她男人做一辆,最后被我的眼神瞪了回去,跟着来已经够令我不爽了,还要增加一辆马车是想耽误行程么。
最后我跟凤玥瑾和小彩坐一辆马车,陆紫阳、修、九天、李念还有白珞坐一辆,马车足够宽大的空间令我们不必担忧是否会拥挤的问题。
听着车轮碾过地上发出轱辘的声响,我们这一车跟前面的那辆简直是一个鲜明的对比。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我倚靠在一旁,微闭着双眼,耳边时不时听到一阵男人铃铃的笑声,伴着车轮和地面的碰撞,让我知道这世界还是活着的。
凤玥瑾一上车就一直瞪着我,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局促,尴尬的场面让平日里停不下嘴的小彩也禁了声,坐在一旁少有地沉默着。
凤玥瑾动了动身子,随后车内便是翻找着东西的杂乱声音。
“姐姐,你要找什么?”闭着眼,也能想像到小彩的不安,她的声音有些弱弱的,让我不禁想要骂她这么胆小做什么。
这两人本该可以较量的,现在怎么觉得反差那么大?
“暖炉。”顿了顿,翻东西的声音停了下来,“你知道在哪么?”
“我们这边没有带上……”小彩的声音很小,似乎真的是害怕凤玥瑾。
原本是有,后来是我让下人放好的带上的。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我睁开眼,就见凤玥瑾掀开车帘要出去,伸手,把她拽了进来:“去哪?”
“冷。我到前面去蹭暖气。”她说着,伸手把我的手掰开。
松开她的衣裳,道:“冷多加件衣裳,那边人够多了。”
“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针对我?我到底是哪里碍着你了?说啊!”凤玥瑾似乎要把一切隐忍着的怒气都一下子发出来,小彩抱紧了身子,又往角落挪了挪。
我看着她,眉头微蹙,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这几天到底怎么了?难道是青春期的人都这样?
“你想多了。”闭上眼,决定不再理她,这样的谈话真的累人。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许久,凤玥瑾突然爆出了句话来,似乎是考虑已久了,语气带着些愧疚:“对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无碍。”说到底也是同一个亲娘,况且她的父妃也已经不在了,任性也是难免的,但至少她的本性还是不坏的。
“最近母皇逼婚逼得紧,我不该把情绪发在你的身上。”
凤玥瑾被逼婚,我多少也听到一些,母皇已经为她选好了人,就等凤玥瑾选择了。
凤玥瑾是上天选出来的下一任祭司,母皇是不会同意她娶白珞的,没身份没地位,也没有位高权重的娘亲,于凤玥瑾是不利的,也难为了母皇的用心良苦得不到谅解。
“我一点也不想当祭司……”凤玥瑾闷道,语气有些伤感,像是跟我们抱怨,又像在自言自语,那话像蚊子的鸣叫一般嗡嗡作响。
“这是你的使命,上天选中了谁,谁都无法推脱。”因为还没有皇族的人自愿自荐,无奈之下母皇只好选择占卜,这结果不能怪谁。
祭司这个职位对女人是不苛刻的,允许娶夫生子,但一生只允许有一个男人,当然,不娶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哼,又跟我没关系……”
我睁开眼望着她,表情严肃起来:“你这一生是万万不能逃避的了,否则这天地是容不下你的,奉劝你最好不要产生这样的念头。”
曾经就有过无视天命的先例,最后那个人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女皇会护着,官员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嗯哼。”
不知过了多久,我半睡半醒之间听到车夫的一身“吁”叫,感觉车子不再颠簸,便知道我们已经到了。
睁了眼,起身,弯着腰掀开厚重的帘子,纵身跳了下去。
眼前的景色异常,或是更甚皇都,白雪覆盖着整片大地,只有偶尔的一些地方被弄脏了,在白色的地面形成一团黑灰的墨迹,然而它的存在丝毫不影响整个画面的美感。
雪地里,片片落下的花瓣零星地散落着,红得像血,似乎是刚刚脱离了树枝,还是饱满得可以泛着微微亮光。
枝头,也是压着一层雪的,而那妖异的红梅,在白雪中,正展开着肥嫩的花瓣,或是包着朵儿,跟寒风抗争,倔强得如同逆境里不屈的士兵,在寒天冻地中傲然绽放。
淡淡的梅香萦绕在鼻尖,清新淡雅,很容易就让人们忘了自身的烦恼,这一刻,我们只需要贪恋它的美丽。
小彩也下了车,看见眼前的景象,也发出一声羡艳的感叹:“哇……这里好美啊!”
皇都内也有梅园,无常殿也中了几棵梅,但比起这里,顿时黯然失色了。
我们一边欣赏着梅花,一边往要住的客栈走去。一路上,气氛也随着地点的改变而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了。
客栈是早预备好的,莫约是前几天陆紫阳就想来了,但缺了伴,便把我们都叫上了。
来到月来客栈门前,抬头看着那招牌上娟秀的字迹,不由心生好感,想来这主人也是个修养极高的人。
“陆公子,你算是来了,这么多人可是需要多添几间客房?”掌柜像是跟陆紫阳很是熟识,语气间是一种随和的亲切感,便想到陆紫阳怕是常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