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跑的,她怎么还能待在那帐中,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会忍不住反悔,如此也好。她手扶着树干,仰起头望着树上的红绫,随风而动的它们,似在说着什么,她伸手抹去脸颊上冰冷的泪水,看着手中明黄的圣旨,吸了吸鼻子,其实就这样老去也好,至少将军他,看不到自己苍老难看的模样。
“影儿!”方才,他明明从她眼中看到的一丝决然的悲恸,那为什么还要……抬步就要去追,却被凝曦扯住了胳膊,她干瘦的手指紧紧抓着颜辛朗,因为过度用力,有些苍白,她拧着眉,声音似有似无中带着恳求,“颜将军,万事已成定局,从今日起,宫蛮与我天朝便可和睦相处,不动干戈,将军难道要弃这天朝百姓于不顾?”
颜辛朗朝外看了一眼已然看不到影子的芦影,伸手一拽,将自己的衣袍从凝曦手里扯落,他扭过头,掸了掸自己洁净的衣袖,望着凝曦的眼中满是厌恶,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声音狠厉无情,不留情面,“我倒不知一向不问世事的凝曦公主竟然也会关心天下百姓?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来管百姓的死活。”
凝曦听到他的话,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垂在两边的手不自禁紧握成拳,她低着头,回想起当初他在宫中对她说的话,“你说过‘永远不要渴求任何人来救我,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让自己变强,是我唯一的出路,否则,只能变成这皇权下的牺牲品’。”
“哼!”颜辛朗轻蔑地瞟了她一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恨意,他呼吸有些粗重,强迫自己压住心底的怒火,“不愧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出来的人,微臣竟忘记了,公主你再怎么说也是皇女,是那个人的女儿!把能利用的一切都算在自己的计划里。”颜辛朗看着她目光森冷,就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蛮军,手中的剑真想就这么挥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凝曦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凝曦踉跄着跟了两步,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在厚厚的绒毯上,溅起一层尘埃,自己于他就是这样渺小的存在吧。
颜辛朗在周边找了许久才在神树下找到跪坐在那里的芦影,她垂着头,浓黑墨染的长发扑在身前,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看到她如此模样,颜辛朗的心口一疼,轻脚走到她身边,仰头看了眼树上系着的红绫,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去,两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抓着芦影的肩膀,“影儿,我带你离开好不好?我们去天涯海角,去一个他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影儿是他的,谁也别想抢走。
芦影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心中有欣喜,有苦涩,有无奈,还有不悔。将军愿意为她放弃所有是她不曾想到的,却是一直以来奢求的,只是天命无常,自己不过一尾腐草化作的萤火,命时短暂,于他不过须臾之间,已是深秋,自己不过只剩下半月的时间,而这半月之中,身体会开始迅速老化,行动会越来越迟缓,开始嗜睡,直到有一天沉睡那厚厚的落叶之下。所以她不能,不可以留下来。
如今和亲,算是发挥自己的余热,既能帮到他,又可以安然离开。
芦影慢慢抬起头,微微歪着脑袋,眼睛笑得眯起来,看不到那澄澈的瞳眸,“方才我出来的时候,那些人都在朝我行礼呢!那种感觉……”芦影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半眯着眼睛似在回味当时滋味。随后她睁眼看着颜辛朗,如同黑曜石的眼中闪着明光,“真的是太棒了!”
颜辛朗拧着眉,抿紧了嘴唇,抓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看到颜辛朗的嘴唇微张似要再说,芦影伸手推开了他,那近乎完美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她单手撑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红裙上的泥土,双臂张开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大红色的裙装像是一朵盛开了的妖艳牡丹,“你看,我有没有点儿公主范儿?”
她白皙的脸颊带着一抹桃色的粉晕,双唇就像是两瓣滴嫩的桃花瓣,眼角微翘,带着丝丝魅意,这样的她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他如何舍得放手。就在芦影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颜辛朗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略带急切的嗓音在她脖颈处闷闷响起,“别离开……影儿……”
芦影垂着胳膊,睁大了眼睛任由她抱着,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眼泪如同决堤之水,再也止不住,什么公主,什么和亲,她不想的,不想的……垂着的手攀上他的脊背,紧紧抱着,试图将心口的伤抹平,填补,只是……到最后还是不得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