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晏打完电话,静静看了一会儿窗外灯火通明的夜景,重新处理了一会儿工作上的问题。
这才回转到卧室。
唐心悦已经睡了。
她闭上了之前空洞的眼睛。他觉得放心了一点。
安安静静的,真可爱啊。
可是为什么睡着了,眉头还是拧的这样紧呢?
那种家人,到底有什么好留恋的?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上。
做了那样的事情,如今有了比他们更高的地位不就应该像对待一只蝼蚁一样轻巧地踩过去,如果仍有怨气就碾上一碾。
算什么大事呢。
可能是因为自己生在顾家对一切都凉薄了吧。
他下意识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头。能松开些就好了,做个好梦多好啊。
刚刚做完这个动作,他一时怔住。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无意识间做出这样的举动,好像,好像自己很珍视她似的。
之前在宴会上低头亲吻她脸颊只是一个信号,一个演出。
如今倒好像,有了那么一两分真心。
他感到畏惧。他对真心感到畏惧。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将真正地自己锁在厚重的壳里,这深夜真我突然冒头,让一向掌控全局的顾大总裁吃了一惊。
原来真正的自己对唐心悦,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动心?
他甚至对自己方才在宴会上的举动产生了怀疑。
也许那也是因为,喜爱?
他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别人产生喜爱这种感情的。
他好像自从那一年之后就跟感情绝缘了。
那一年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那时候母亲还在。母亲是很温和的人,总是对人笑盈盈。
对小时候的自己也是予取予求的。
记得小时候自己想要一个小汽车模型。小朋友们都有,独独自己没有。顾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买不起一个小汽车模型?
虽然顾子晏小的时候就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但是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没有一个小汽车模型就好像在小朋友圈里抬不起头来似的。
闷闷不乐的回家。小小年纪已经学会旁敲侧击,不直接表示自己想要什么东西了。
顾正远哪里会看不明白小孩子的这一套,顾子晏至今都记得当时的场景。
他当时正在看报纸,听到顾子晏遮遮掩掩的说想要一个小汽车模型,头都没抬:“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的。要什么就自己买。”
妈妈后来知道了,表情温柔又歉疚:“对不起。”
当时顾子晏不明白,为什么不肯买东西给自己的明明是爸爸,最后却是妈妈对自己道歉呢?妈妈究竟哪里做错了呢。
后来,顾子晏想过很多次。妈妈当时的对不起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说的呢?
他也反反复复想过很多次,妈妈究竟哪里做错了呢?
他最终得到的结论是,妈妈错就错在痴心错付了。
父亲那么一个顾家教出来的最典型的顾家人,一个冷血冷到骨子里的人,一个全身心只有钱和地位的人,一个恨不得把全天下人都捏在手里当棋子的人。
是不值得妈妈将心事全托付的。
可是妈妈的错,付出的代价也太沉重了。
顾家人都是这样的。
顾家上下,哪里有一对是因为所谓的爱情在一起的。谁对谁又有一星半点真情实感呢。
真情实感对他们来说都是浪费时间的东西,前进路上的阻力。
他们都是机器一样的人,精准而冷酷。
在这样的环境中待的太久了,他不能也不敢从自己的厚重的壳里钻出来,感受外头的阳光雨露。
他是顾家人。他不配。
何况还有那件事。那件事太可怕,一碰就戳心窝子的疼。
他一遍害怕自己像顾正远那样变成毫无人性的东西,一边又一遍遍质问自己,自己真的会不做那样的选择么?
他好像在这样无谓的思绪上纠缠了太久。
平静地直起身。
不过就是一个协约而已,就算身体上有一点点的吸引力,也不过尔尔。关怀也是出于协议的义务。明天还有一个客户要见。
抬脚往另一个卧室去。不再留恋。
第二天早上唐心悦起来的时候,时间也不早了,顾子晏已经不在家里了。
问阿姨才知道顾子晏今天有个客户要见。顾子晏还让阿姨给她准备了一份熬的稠稠的粥。
唐心悦对自家总裁大人的敬业表示了十二分的钦佩。又对自家总裁大人今日非同凡响的体贴表示了赞赏。然后给曦曦打了一个电话,发现曦曦小朋友在苏家过的相当愉快,早已经乐不思蜀,让妈妈晚点儿再去接他。
她就将总裁大人的难得一见的善意抛诸脑后,放心又愉快地睡了一个回笼觉,才再次爬起来。
这次是被电话铃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戳了通话键,坚强地支起眼皮看了一眼打电话的人。
是言柝。
言柝温和的声音已经在电话那边响起:“心悦。”
唐心悦迷迷糊糊地应好:“学长啊,早上好。”
听到她明显就是刚睡醒的声音,言柝轻轻笑了一下:“你看看时间,现在都几点了。”
唐心悦问:“几点呀?”
言柝听到她微微上扬的尾音只觉得心头被一只手指娇俏地戳了一下,酸酸软软:“都十一点啦。”
唐心悦反应犹是慢半拍:“唔,都十一点了呀。”
言柝笑起来:“是啊,你可醒醒吧。”
唐心悦点点头:“嗯。可是学长,你打电话找我做什么呀?”
“我有个朋友新开了一家咖啡店,想不想去尝尝?”
唐心悦清醒了一点,点头也真诚了许多:“感谢学长,有这等好事都想着我等升斗小民。学长有约我是一定要去的呀。”
言柝苦笑,如今你哪里是什么升斗小民,你可是盛天的总裁夫人了。
两人约了时间地点,这才挂了电话。
下午,唐心悦如约而至。言柝已经到了。
言柝的朋友自然不是平庸之辈,咖啡厅装潢的相当有格调。价格也跟装潢一样有格调。
唐心悦扪心自问,自己那点工资不够这里两杯咖啡的。
掬一捧辛酸泪。
言柝见她一来就发现了,她今日心情好像很不好。
他隐约知道一点原因。那个宴会上的事情,他听人讲了一点。
绘声绘色的,什么唐家父女唱双簧把她的名声往死里糟蹋,什么她舌战一群质问她的女人,什么她跟她的妹妹对峙什么的,最重要的还是顾大总裁挺身而出护娇花,彻底奠定唐心悦的地位。
他当然是希望她能够过得好。她嫁的也算好得很,至少在平常人眼里,顾氏总裁算得上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了。
可是那个男人用一种保护所有物的姿态保护了她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涌动着强烈的不满。
一半是因为他见过另外一个她。一个飞扬的,有成就的,骄傲的,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她。
他不能够容忍那样一个她,如今变为一个冠着丈夫的名头,因为丈夫的名头而饱受伤害的人。
另一半,也是让他唾弃自己的一半,明明知道她已经成婚,明明见过她的骄傲,还是希望那个能够保护她有资格保护她的人是自己。
而不是什么其他的人。除了自己,剩下的都是别的什么人。
她的不开心的原因在他看来显而易见。她那么骄傲,被那么多无知的人群起而攻之,被质问,都不说背后还有多少难听过的话,当面射来的这些箭簇,就足够伤人。
他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跟她说起了大学时候的趣事:“你还记得我们那个社团里面那个圆嘟嘟的男生吗?”
她点头,心不在焉的样子,搅了搅咖啡:“记得啊,叫周什么的那个是吧?”
翘起的小指头好像戳到他心里去,只道:“我前阵子见到过他,他做公诉人去了。当时我都没认出来他,瘦了好多……”
她好像有了一点兴致:“那我可得问他要点秘诀什么的……”
言柝笑:“你还用得着吗?”
“那是自然啊……”
“我问他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怎么说?”
“他结婚啦。”
“欸,这两个有什么关系么?”
“他妻子叫他一定要吃自己做得饭菜,不吃就不足以表达对她的爱……可是他夫人手艺欠佳。”
“啊,你怎么在背后说人家夫人的不好哦……”
言柝眉头一皱,相当难过的样子:“我只是说了实话……我有幸也尝到了他夫人的手艺……三月不知肉味。”
唐心悦笑起来,轻轻拍他:“哎呀,学长越来越促狭。”
言柝只觉得好像有一只蝴蝶曾在他的肩上短暂的栖息。
正说着,她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来。好像是出门谈生意的顾大总裁——学长真是挑的好地方,这都能碰上。
“顾先生。”
顾大总裁点点头,只看着唐心悦略略皱眉:“你怎么在这里,不去接曦曦?”
“曦曦让我晚点儿再去接他,待的开心了,连妈妈都不想要了。”唐心悦摊手。
言柝看着两人的相处,一点不像夫妻,倒像是上下级似的。不由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