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傅佳年回到家中,他在朝中一直担任御史一职,经常上折劝诫圣上,就连此次告老回乡也是涉及党争死谏陛下才退了下来,虽说官职丢了,可在天下士林之间却是赞誉满林。
所以就算是告老还乡,也有许多人登门拜访,更是有很多乡里乡亲受了冤枉委屈上门来求傅佳年主持公道。
傅佳年闻言起了几分好奇心,刚要细细询问,却瞅见了在旁边竖起耳朵的两个小子,又看了看脸上露出几分踌躇和为难的叶老二,便道:“你们二人也不必在这陪我这个老头子了,今天又是念了一上午的书,快些下去歇着吧。”
“待会儿饭菜好了再过来一起用膳,至于说下午,你们也别想再给我放肆,都乖乖的到我面前来听讲,记住了没有?”
一天到下午居然还要再学习功课,两个少年脸上都露出几分不乐意,尤其是傅言,更是嚎叫起来,十足十的赖皮模样。
傅佳年但凡再年轻几岁,定然会觉着两个孙子不争气,可现如今人老了,反倒喜欢年轻人身上这股朝气蓬勃的劲儿,笑呵呵的挥挥手,将两个皮猴子打发掉了。
李和风和傅言出了门,却没有真的离开,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绕了个弯子躲到了屋子的窗户下面,竖起耳朵认真的听屋子里面在说什么。
屋子里面的声音虽然说有些隐隐约约听不到真切,可是却也能听个差不离。
“……这件事情实在说来惭愧,我们也叶家祖祖辈辈都是务农之人,家境困窘。现如今就算是自己家的闺女吃了亏,失了清白身子,可是那何家家大业大,我们就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哪怕是全家跪在何家门口哭声震天,也不过是被那些家仆无情驱赶,反倒是碰了一鼻子灰。”
叶老二的声音带了几分苦涩:“只是我叶家虽说家贫,道理却还是懂的,若是其他的事情,忍一忍便忍下去了,毕竟乡里乡亲的又何必闹得如此难堪地步?”
“只可惜这是事关女儿家的身板清誉,一个女孩子家没了清白,那和要了她的命有什么两样?”
“这件事情我们叶家也是有错处的,也不知道家里的妇人到底是何等的猪油蒙了心,居然想出这样的龌龊法子来,姐妹替嫁这种事情,就算是说出来我这脸皮也臊的慌!如今在您老面前,只恨不得地上出来条缝好让我钻进去!”
叶老二声音大了几分,满满的羞愧之色:“可是就算是再丢脸,这事情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女儿瘦脱了形,奄奄一息活不下去,所以这才厚着脸皮来见您老人家。”
“想要求您帮忙说几句话,我们也不求这女儿在何家能有多高的位置,哪怕是落得一个通房的名分那也算是好的……”
李和风还有傅言二人脸上都露出惊容,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任何声响。
“糊涂!简直是糊涂!家里的妇人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你们好歹都是读过书的人,怎能任由这无知妇人闹出这样的丑事来?姐妹替嫁……这就是全天下都没有这么荒谬的道理,你们这一开始立场就站不住脚,又怎么能怪何家最终翻脸不认人!?”
叶老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学生自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确有我失察之过,我做长辈的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恨不得自己代替女儿去受这份屈辱!可是木已成舟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好端端如花似玉的女儿家就此香消玉殒了,如此这般,那我岂不才是真正的冷心冷肺,不顾丝毫情面?”
“我今儿也不过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想要求您来说一两句话,若是傅老您不愿意,我等也绝不会怪谁,只当是我叶家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待回去之后我定然会再次登门叶家拖,拼着不要这一身布衣,也求他们给女儿加一个活路。”
傅佳年气得胡须乱颤,狠狠的一拍桌子:“当真是越说越不象话了!你寒窗苦读十载,换得这一身布衣岂能是说抛就抛下的,你如此这般哪里还有丝毫文人的气节?你的风骨呢?你读的书都去哪里了?!难道圣人之言就是让你这般行事鲁莽无知,随随便便就将读过的书扔到地下不成!”
叶老二脸上尽是苦涩:“风骨自然是要,可是这亲情家人又如何能不要?左右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读了这么多年书,也不过落得一个秀才的名声……“
“可是这么多年来,都是家里人省吃俭用供我,才能让我有机会习得圣人之言,圣人也曾教导过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这生养供养之恩?都是我自己无才无德,才能酿成如此大错!”
“爹爹,你莫要说这样的话!”旁边的叶继华突然开口道,他眼中含着些许水光,一眼不眨的看着叶老二,“父债子偿,哪有父亲为家里豁出去一切,儿子却堂而皇之享受的道理,既然爹爹不要一身布衣,那我自然也不会要,等到明日由我代替爹爹亲自到何家,登门负荆请罪!”
此话一出,虽说看不真切傅佳年的表情,可是窗户外的李和风和傅言却是惊讶万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钦佩和惊讶。
傅佳年听完这话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罢了,你们今日来找我,打一开始我是真心不想管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是你们叶家先做错了事情,就算是我亲自登门拜访去找何家,那也是白去丢人的!”
“可是你们父子二人如此说辞,倒是让我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这天底下多的是读了书就不认家人,只顾自己的狼心狗肺之辈,却唯独忘了,若非是家人在背后举全家之力供养,哪里来他们的飞黄腾达?你们父子二人照我说,也不用一个个的把身上那布衣看得如此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