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白，京都被缓至的夜色包裹其中，燕九啸正低头坐于案前，侍从悄无声息的入门将桌上烛火点燃，静默的将他案上有些干涸的墨汁研开，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埋头在案上的燕九啸眼皮都未曾抬过，好像刚才进来的只是一阵轻飘的风。
他现在看的是燕国刚送来的信，这段时间以来，燕三白从前趁机在他手上夺走的东西都分毫不差的重回了他手上。
加上现在他跟楚国公主即将联姻，如虎添翼，燕三白现在自顾不暇，即使有心想阻止，也是有心无力。
局势明朗，剩下的丞相之流燕九啸不在乎他们还能蹦跶几天，他在信上落下一句话，终于将笔搁下，神情却不见片刻轻松。
“主子，该用膳了。”一个刻意放低了声调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
燕九啸的眼眸动了动，片刻之后起身，门外的妇人听到动静便轻声将门推开了，身后跟着几个拎着食盒的侍从。
她进来之后，轻车熟路的摸了摸桌上微凉的茶水，露出个意料之中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将那茶壶提起往后一递，换了壶温热的上来。
她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而后又用银针将每盘菜都一一试过毒，将一双银筷子再三擦拭之后才递给燕九啸。
燕九啸面无表情的接过，侍从们此时默然的退了下去，只剩中年女人一人留下服侍。
她勺一碗热汤置于燕九啸的面前，柔声问道：“殿下这几天头痛症没有在发作吧？”
她的神情中带着恭敬跟亲热，说话时满脸笑意，皱起了眼角干巴巴的纹路，看上去还算和蔼可亲。
燕九啸摇摇头，喝了一口热汤之后才道：“没什么要紧的，张嬷，项宣华最近可安分？”
张嬷是从小照应燕九啸的一个老嬷嬷，原本在赵国没跟着过来，但是奚水这个碎嘴在她面前将项宣华疯狂处置燕九啸身边侍女，以至燕九啸将所有近身侍女都遣散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个半头白发的嬷嬷顿时心急如焚，不管不顾的跟着奚水来到楚国了。
她来了之后便操心燕九啸的衣食住行，她年纪大又是一手将燕九啸带大的，项宣华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反而格外殷勤的来讨好她。
张嬷一生都在赵国皇宫待着，各式各样的女人都见过，对于项宣华的所作所为先是没有好感，只是碍于燕九啸要娶她，便当她是太子妃面上以礼相待。
不过在燕九啸面前她倒是不必再那般表面，便默然道：“昨日刚差人来送过点心，说是自己做的，老奴按您的吩咐一概收了，还有就是一直差人让老奴过去叙话，并未有其他了。”
找她去叙什么话张嬷没提便是没什么要紧的，大不过是燕九啸从前烂谷子的旧事，他也没有兴趣再问，只是点点头。
张嬷一边望着他一边叹道：“殿下/身边怎能没有侍女服侍呢？尽是奚水这样粗心大意的侍卫，连茶水什么时候了凉了心里都没数，这个楚国公主实在也太骄横了些。”
张嬷跟所有上了年纪的女人一样，心里不舒服的地方能翻来覆去的念叨个无数回，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燕九啸是习惯安静的，但可能从小也听惯了张嬷的唠唠叨叨，现在听到这些絮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安之若素的吃着张嬷往他碗里添的菜。
只是他才吃没几口，突然间面色一凝，将银筷置于碗碟上，张嬷行令禁止般没了声音。
燕九啸冷着脸朝窗外道：“奚水。”
只听得窗外几声轻微的响动，很快奚水就从窗户跃身而入，手上还提着个面色讪讪的秀气少年。
燕九啸看清他手上提着的人，脸上的冷衣减退一些，沉声道：“还以为是什么不要命的小贼，没想到竟是太子。”
项坚在奚水手上挣了几下没挣开，觉得这样被人提着实在没有面子，便略带着心虚的说道：“燕太子，先让你收下吧我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奚水打量了他几眼，对燕九啸说道：“他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是轻功不行，一进门就被发现了。”
项坚一听这话里明显带着对他人格的羞辱，便不管自己被人拎在手上的形容多么难看了，当即反驳道：“谁鬼鬼祟祟了，我是明目张胆的来找燕太子的，你给我松开！”
燕九啸瞥了他一眼，说道：“奚水，把他放下来吧。”
奚水咧嘴笑了笑，答了句“好。”便将手一撒，项坚忙手疾眼快的站好才让自己免受皮肉之苦。
项坚愤愤然的看向他，但是毕竟是自己先偷闯人家的府邸理亏在先，便识时务的闭了嘴，转向燕九啸说道：“你这里的防卫也太夸张了，比东宫还要难进。”
张嬷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项坚，不知楚国太子竟是这样没心肺，不由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项坚倒是先看到了她，略想了想便笑道：“听说项宣华良心大发让你留下了一个煮饭的嬷嬷，想必就是这位吧？”
张嬷转向燕九啸，见他脸上并没有怒意，便垂眸应道：“是。”
“啧。”项坚摇了摇头，撇嘴道：“我要是你就绝不让她称心如意，她杀我几个婢女，我就杀她几个。”
燕九啸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一旁的奚水靠在窗边忍不住笑出声，道：“太子，那可都是你楚国的婢女，啧，您真是绝情冷性的紧。”
项坚愣了愣不满的回头看他，道：“你这个侍卫，多管闲事就算了，话还多？”
他一个侍卫抓闯门的人是多管闲事？奚水还是头一回见比自己还皮厚的人，忍不住要反唇相讥。
但燕九啸朝他看了一眼，他便从鼻子里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原路返回般转身就在窗边没了身影。
项坚自顾自的在桌前坐下，见燕九啸神情冷淡，便主动认错道：“我一时一时兴起来翻你的窗户，谁让你上回说请我到你驿府做客，到现在都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