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第244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殿外有值守太监小心地靠近御书房,和守在门边的张义德小声说了几句。

张义德挥了挥拂尘,小跑着到景和帝近前,异常恭敬地禀报着:“启禀皇上,御林军左校尉夏公谏来报,恪王府蓝太妃已经入宫,如今安置在宝宸宫侧殿歇息,由夏公谏的人值守着呢!”

景和帝微敛着眼睛,漫声问:“都带了什么人进来?”

张义德赶紧答道:“回皇上话,据说,就一个贴身老嬷嬷,和……老太监方韬旺!”

景和帝掀了掀眼皮,微讶道:“方韬旺?!他还没死?”

“……皇上想起来了?”张义德眼皮子跳了跳。

此刻,景和帝的面色那是真正的冷漠,十分不屑地道:“哼!先帝爷身边的人,朕怎么会不记得呢?先让他们住着吧,让夏公谏好好地看守着,你也去和皇后报备一声,按着超品的份例供着她。”

“老奴遵旨。”张义德赶紧应着退下了,余下赵晋觑着景和帝的脸色,小声地问着:“父皇不见见她?”

“哼!见她?!她比你皇祖父还要会摆架子!隐忍刚强得不是一般女子可比,朕不晾她几日,让她为赵昕着急着急,她又怎么会愿意,为我们所用呢?”

没了赵昕的恪王府,亦或没了赵昕的蓝太妃,景和帝也不必戴着和善的面具了。

“可是父皇,那她去城外的事儿……”赵晋才提了个话头,景和帝瞟了他一眼,他便就此打住了。

景和帝神色淡淡地说:“无非是去拜祭赵岐罢了!”

他转向赵晋,只手轻轻理了理赵晋的肩头,尔后,叹道:“唉,晋儿,如今你是太子,老一辈上的事,等这次陈良的事情解决之后,父皇便会慢慢告诉你的。现下,你先赶紧去和你外公想想怎么对抗陈良吧!明日早朝,朕便下旨让你出征剿贼!”

如果说,此时此刻,赵晋不感动激动那是假的,他对着景和帝沉沉一拜,缓缓退下了。

宝宸宫,先帝在时,正是蓝老太妃的寝宫,不知为何,赵嵩登基后,代表后宫的西九宫里,好些宫殿的名称却并未更换过。

要说赵嵩这个皇帝,在政事上这些年虽没有大的作为,但确实也没有大的错漏,就连后宫,也并不是满额的,皇后之下仅两位贵妃,还有四妃九嫔的位份都空着,因而,后宫的好些宫殿便也空着了,宝宸宫便是其中之一。

即便在皇宫之中,因着多年没有人居住,曾经盛极一时的宫殿,如今看起来也有些衰败的模样。

云舒目色担忧地看着斜靠在一个乌木榻上的老太妃,小声问道:“老祖宗,您看,要不要帮您大妆,说不定等一下他会来?”

“哼!”老太妃闭着眼睛,冷笑了声,摆摆手示意云舒坐下:“他不会来!你也只管来歇着吧,不用管这些了!”

“他既把我们押来了,他会不来?”云舒有些疑惑。

老太妃缓缓睁开眼睛,神色间尽是鄙夷之色:“云舒啊,正所谓做贼心虚!这么多年来,他可曾敢站在我面前过?至于,他将我们押来,只怕他自己也不明白陈良的打算,还想着拿我这将死之人做棋子呢!等着吧,等到北边溃不成军了,他自然便会来寻我们的晦气了!如今,我只担心我的昕儿离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但愿哪……但愿清远大师没有骗我!”

“老祖宗,难道他真不知道北边的事?”云舒坐在榻边,轻轻地替老太妃捏着腿。

老太妃复又闭上眼,话语悠悠:“陈良这么些年的经营,比他赵嵩有过而无不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登基的,一切都太过仓促了。

前十年,他忙着拉拢朝臣的心都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陈良,所以才会迅速纳了陈良的女儿入宫为妃,所谓攘内安外么。

等他回过头来,也知道陈良不好对付了,才又紧抓着昕儿不放。

可养兵毕竟不是一日之功,北边五城的将领吃了陈良多少好处,又怎么会不帮着陈良掩盖?

早年间岐儿便说过,北边的兵士胃口很大,不拔掉陈良这个大蛀虫,国将不国,可你看,到了昕儿手中,陈良还好好儿的。

如今,陈良既敢出兵,至少北方五城是在他手中捏着的,那些个兵油子,都是有奶便是娘,只要陈良不是真的和他们动刀动枪去打,他们定然打开了城门让他过的。

除了九川河是个天堑,陈良要花费一番功夫,等他过了河,往南直到永仓城,才会有大城池能挡得住他!

云舒啊,到那时候,赵嵩才会真来绑我们。

可不管他想干什么,你都当我死了!

我活这么些年了,……欢喜的日子并不多,若是我看不见昕儿了,活着,便也没什么味儿了!

你啊,到时候千万不要和老方为我执拗,实在没有那个必要,我可还想着,死后能有一个真心记挂我的人,拜祭拜祭我呢。你可记下了?”

“老祖宗说的什么话!您若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云舒潸然泪下,无法自持。

“你看你,现下便不听我的了!哎,我这辈子活得太苦,还想着你能帮我找人做做法事,超度超度我,好让我来世能有个好机缘呢,你却如此让我失望!”老太妃低低地叹。

这处侧殿不比正殿,一排窗户是朝西开的,本就不明亮的殿堂里,又因为老太妃是躺着的,她的脸色看起来更显得灰暗。

她淡淡地说着,悠悠的话语在空荡的宫殿里飘来飘去,令人听了心酸不已,守在殿门口的方韬旺也是黯然无语,榻侧的云舒嬷嬷更是心痛地说不下去了,只能捂着嘴低低地边哭边抗议着:“老祖宗……您不能这样!您不要这样想,您不可以丢下我的……”

而和宝宸宫在同一中轴线上的未央宫中,陈贵妃一身华贵的紫色宫装,直挺挺地跪在正殿当中,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淡化了她面上的细微皱纹,也虚化了她眼底的忧伤。

景和帝正襟危坐在大殿正中的宝座上,眼帘微垂着,对已经跪得有些摇摆的陈贵妃恍如未见。

殿内是一片压抑的安静。

就连屋角的薰香炉都似乎害怕什么似的,刚吐出的烟圈,很快便薄散入四周,原本有些馥郁的冰麝香气,此刻闻着无端地令人心生烦躁。

终于,陈贵妃支撑不住了,那带了金护甲的手,“叮”的一声,敲在了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娇小的身子斜了斜,差点侧倒在地。

不远处的贴身宫女玲珑脚动了动,拿眼偷偷看了一下皇帝的脸,最终没敢走过去相扶。

“你自己说说,朕该怎么对你呢?”景和帝暗色的薄唇掀了掀,看似平常的一句话说出来,却在此时有一种刺骨的寒意。

陈贵妃挣扎着重新跪好,阳光却已经移过了些,再看她的脸,纵然厚厚的宫廷脂粉,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干涩与憔悴。

陈贵妃扯了扯面皮,神色说不出来的怪异,她缓缓开口,声音很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想怎么对付臣妾,臣妾都无话可说。但望皇上能明察秋毫,不要将别人的过错,放在昇儿身上,臣妾便谢过皇上了……”

“别人的过错?你父亲如今领着二十万兵马,正要与朕对峙呢!……爱妃啊,这个别人……是你要告诉朕,从此,你与他决裂么?”

景和帝的声音也不大,甚至听起来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当那声‘爱妃’响起来时,陈贵妃的身子还是本能地抖了抖。

然而,下一瞬,她却是鼓足了勇气,恳切地言道:“皇上,后宫不问朝政,臣妾并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臣妾是您的妃子,自然是一心向着您的,父亲他是您的臣子,自然,也是忠于您的!这么多年来,父亲一向衷心耿耿,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出此下策的,还请皇上明察!”

“忠心耿耿?别人说这个话便算了,爱妃啊,他是不是忠心耿耿,你,最清楚不过了!”景和帝语气淡淡的,却字字冷沉。

陈贵妃不想慌张的,可她无论如何不敢看皇帝,只得垂着眼睑嗫嚅着:“皇上何出此言?父亲他坚守北方门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妾……臣妾……”

陈贵妃还要再说些什么,然而,景和帝却忽然抬眸,一双阴鸷的眼睛从上往下直逼着陈贵妃,那眼中的绝情与狠戾,令得陈贵妃的喉咙里,瞬间像堵了东西一样,再说不下去了。

景和帝忽然扯了扯一边的嘴角,似笑非笑地道:“赵昕死了,你,知道了吧?”

陈贵妃脸扭往一侧,身子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弯曲起来,却是红唇紧抿着不说话。

景和帝缓缓倾身,伸出手来一把抬了陈贵妃的下巴,微眯的眼如毒蛇般射向她:“朕对他,倒还有三分侄儿的情分,原本还不想这么快便让他死了。若是他娶的那个小小庶女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朕便也算还了他这几年的功劳,再杀他不迟!

可你看看,你和你的父亲,真真是毫不留情啊:嫁祸太子,劫杀赵昕!

你以为,朕会相信,日后陈良他会无私地辅佐昇儿吗?

陈良之狠,天下少见!而你,也一样!”

景和帝一把甩开陈贵妃的下巴,陈贵妃的满头乌发随即散乱地落下来,遮了半边妆容,却在那黑发下,双眼泛着幽幽阴狠的光。

可她很快便敛去了光芒,只见她抬手理了理发丝,尽力让自己跪得端正,声音更是浅淡如常:“是么?皇上如今便是这么看待臣妾的?可当年,皇上不是希望,臣妾更狠一些的么?……臣妾此生对谁都狠,对自己亦如是,可臣妾唯独对一人,永远一心向明月!皇上,那个人便是您,……三郎!”

这一声“三郎”,叫得幽怨绵长,景和帝沉郁的脸抽了抽,死死地盯住陈贵妃的眼,那张依然美丽的脸上,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中,此时此刻只有令人心醉的倾慕和爱恋,一如二十五年前!

景和帝努力维持着他的冷漠不惊,陈贵妃却依旧在低低地诉说着。

“三郎,木媛此生,能与君相识,已是幸事!木媛原本并不存任何的念想,可是,身不由己,己不由心……三郎将木媛的心带走了,木媛从此便无所谓亲情、夫妻、母子了!

可谁知,三郎拿捏着木媛的心,却又早早便将它弃于尘埃,那木媛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既拿不回,又用不到,此后,一切便皆是无心之过,三郎竟不知么?”

殿里很阴凉,冰麝香无声地缠来绕去,陈贵妃的嗓音有一种独特的低沉磁性,在安静的殿里这般幽幽地说着,就像猫的尾巴,在人心尖里扫来扫去,带着一种无法捉摸的痒和烦,至少,景和帝此时是这么觉得的。

他冷冷地又看了一眼陈贵妃的脸,忽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冰冷的声音传了回来:“若是昇儿能安分守己,陈良能适可而止,爱妃便还是五皇子的生母,若不然……赵昕可一直少个母亲!”

景和帝的金靴重重地踩着金砖地,很快便离开了这处宫殿,陈贵妃却是再坚持不住,整个人萎顿于地。

玲珑眼见着皇帝的銮驾走了,这才敢上前来扶持陈贵妃。

陈贵妃有气无力地努力爬起来,歪着头靠在玲珑的肩上,冷声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回娘娘话,侍卫都守着了,……宫婢都没准留下,都带走了。”玲珑尽力压下心中的害怕,挺直了肩背给陈贵妃依靠。

陈贵妃睨了她一眼,“你怎么没走?”

玲珑想要立即跪下,可陈贵妃几乎全身贴靠着她,她只得哽咽着说:“娘娘!玲珑不走!玲珑守着娘娘!”

“玲珑,我早便不想活了,所以才早早便让五皇子不要再进宫的。听皇上的意思,如今他最多被禁足罢了,哼,这便好!侯爷重兵一出,皇上也不敢随意处置五皇子的!不过,对我么,便难说了。玲珑,你只管去吧,和宫婢们一起走。”

说这话的陈贵妃,脸上不泛狠厉之色。她说得对,她是可以对任何人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