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贪婪与报应

第266章 贪婪与报应

赵昕立时跪了下来,对着老太妃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复又重新下跪,再是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声音哽咽着道:“祖母,昕儿不孝,害您担心了!刚才,孙儿先给您磕头,再帮父王给您磕头,也替父王给祖母问安!”

“昕儿?你……”老太妃目光疑惑着,她的孙子如何性情,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这些年来,他从不会在别人面前提起他的父王,只默默地将他的父王记在了心底,此时这般,又是为何?

莫离心酸地叹了口气,凑到老太妃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原本无力地耷拉在云舒身上的老太妃,闻言之后,那苍老泛灰的脸上立刻显现出了惊讶,欢喜,悲伤,激动等等诸多情绪,她忽然坐了起来,眼睛在四周急切地扫视着,再疑惑而迫切地看向莫离,唇瓣蠕动着,想问什么,又害怕问出口。

赵昕已经让芒刀带着人退守到外围一些了,莫离垂下了眼睑,尽量低沉着话语,努力地模仿起老恪王的口气,说道:“母妃!儿赵岐……给母妃请安!”

“母妃,您,儿……您莫要挂心,虽然生死相隔,但儿子,儿子心中永远记着母妃的养育恩情!”

“儿子很好,真的很好!鬼有鬼的好,母妃切莫伤心了。儿子只是不能时时在母妃跟前尽孝,心中极为不安,但好在如今有了昕儿能替儿子承欢您老膝下,我心甚慰。”

“母妃,您曾说过,生当为人杰,死当为鬼雄。您也曾告诉过我,我有西蕃之血脉,若有雄心,什么都做得了,所以,我身中七箭,受烈火炙烤而死,我也凝我心口之气,要当那鬼雄。

我在失目崖等了二十多年,我即便是个鬼,我也要报仇雪恨!

母妃,当初我识人不明,被奸人所害,我自己所受的冤屈,那冤债我会自己来讨。只是,我知道我让母妃伤心了,母妃,儿子对不住您哪!”

“母妃,我曾发下重誓,待我报仇雪恨之后,我便会离开,不能为祸人间。我担心,日后兴许不能再与母妃相见了,心中很是惶然,我不舍得母妃,不舍得昕儿啊!我还想看着昕儿能生个孩儿呢!”

“母妃啊!我有说不完的话!可惜,我不知道老天能容我到几时!母妃,我恨啊!待我杀了那些狗贼,再来给母妃磕头!”

“……”

老太妃湿漉漉的手,紧紧地抓着莫离的手,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那里,就在雨帘里,有一尺见方的地方,雨滴的垂落改变着方向,竟然勾勒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形来。尽管这人形,看起来是虚幻的,雾蒙蒙的,但却十分神奇而真实。

老太妃昏黄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但她又不舍得眨眼,生怕一眨眼,那幻影便不见了,只能紧咬着嘴唇,哆嗦着身子,极尽所能地撑着眼皮,贪恋地看着那个虚幻的人形。

云舒嬷嬷也顾不上老太妃了,她从七八岁跟着老太妃开始,从未离开过老太妃一步,赵昕她当孙子,赵岐自然是她心中唯一的儿子,此时听着那剜心的字字句句也早已泣不成声了。

赵昕跪在两个老人身后,伸长手臂在她们背后托着,自己却也早已泪迷了眼睛。

莫离也是难过非常的,但她的手能感受到老太妃掌心和指尖都是极度冰冷的,心中更多的是对老太妃身体的担忧,在老恪王一阵呜咽之后,她不禁开口说道:“老王爷,祖母身子骨不好,不能太过伤心的,如今,只怕先得想法子让她去温暖干燥的地方才行。等会儿,有什么话,我都帮您转说!”

老恪王赶紧答话:“对对对!母妃身体要紧,是儿子没有想到!儿媳妇,您不必担心,我来为母妃开道!母妃,您看着,看儿子怎么修理那些伤您害您的奸人们!”

阴风卷了卷,人们不约而同地随着那奇异的雨中虚幻影像看去,却看见了令人惊恐的一幕。

也不知是龙椅放置得太高,还是今日的天气太过诡异了,白茫茫的雨帘里,黑灰色的雾气里,赵嵩正笑看着陈良,那姿态竟然是常人不多见的醒目和从容,他对着陈良缓缓地伸出了手掌,掌心处一枚翡玉皇玺,合着赵嵩掌心突然遇冷而弥漫的淡淡白雾,如浅黄色的栀子花般美丽馥郁。

“来拿吧!爱卿!杀了朕,这便是你的了!

也好让天下的百姓都知道,你陈良,再如何装作忠心忠义,也不过是个窃国的贼!

你不顾北方安危,私自带兵入京,设局杀害恪王爷,也当众杀害了太子,当然,还罔顾君臣之义杀了皇帝!

即便你明日坐拥天下,骨子里,你还是个贼!”

陈良赤红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枚玉玺,他的眼里心中再无其他,任眉心在雨水中直跳着。

身后,那群冷血的杀手身形动了动,正想扑过去抢景和帝手中的玉玺,陈良却伸手拦住了他们,沉声对皇帝驳道:“不,我没有谋反!”

陈良努力挺直了脊背,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义愤填膺:“我陈良都忠良了两朝,我怎么会谋反呢?

反而是皇帝你,不仅让太子杀了自己功高的侄儿,还在我这样的忠良之辈兵谏时,置满城的百姓于不顾,置天理道义于不顾,滥杀无辜,进而激起了公愤,才引来了这一场祸事!”

说着,陈良愤然地抬手指天,凛然说道:“看,就连老天也看不过眼你,一直下着雨呢!可惜,你的残暴,纵然是纯净的雨水也是洗刷不掉的!

皇帝,你还是自戮吧!

这样,既全了你我这君臣之礼,也给你自己留些脸面,事后,也好对后世之人说,你是因为今日这差错,以死谢百姓呢!

等日后,我帮你找到了五皇子,我一定会替你好好嘱咐他的!你看,可好?”

“哈哈哈哈!”

赵嵩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直笑得身子前仰后合着,笑得抬头看天时,雨水全灌进了他的嘴里。

他抬手抹了一把雨水,却在转瞬之间,将那枚如月华之光、似花般精美的玉玺吞入了喉中。

景和帝艰难地梗直着脖子,异常痛苦地满脸扭曲着,隔着茫茫然的雨帘,都能看见他那明黄龙袍紧锁的颌下,颈项上的青筋如蛇一般地凸起扭动着。

所有人都惊愣住了,无法接受,无法动作,如被定格般地看着这一切。

赵嵩终于吞下了玉玺,转而十分从容地望向陈良,他努力而张扬地笑着,因为咽喉被划破,他的话语都带着血腥之气:“吼吼,这样,你还舍得不杀朕么?这样,还撕不下你那伪善的面具么?陈良,朕便等着你,遗臭万年哪!”

终于,陈良疯狂地扑了过去,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两手使劲地抠住了赵嵩的脖子,将他的头顶在了龙椅之上,急切地嘶吼着:“吐出来!吐出来!那是我的玉玺!快还给我!给我吐出来!你这个贱种,快吐出来!”

那群杀手们,如杀人机器般的杀手们,不确定地相互看着,最终选择了站在原地不动。

赵嵩被陈良用力地摇晃着从龙椅上滑了下来,身子压在脚下早已死透了的两个太监身上,陈良随着他无力滑倒的身子也一起往下滑着,丝毫没有放过一瞬。

眼见着玉玺不能从景和帝的嘴里吐出来,陈良疯狂地想将手伸进赵嵩的嘴里,他甚至极度嫌弃人类头骨的狭窄度,而拼命地想撕裂皇帝的嘴,奈何终究没有成功。

陈良整个身子骑在皇帝的身上,他满心满眼的只有那枚玉玺,口中喃喃着:“吐出来!那是我的!我辛辛苦苦这些年,还不是为了这个?!你还给我,还给我……”

不知何时,陈良的手中已经握上了一把异常尖利的匕首,他甚至没顾上抬头看一眼四周的情形,他甚至没顾上四周已经突然安静得诡异,他直直地将刀尖对准了赵嵩的胸前,那龙袍上,不知多少绣娘精心绣制的龙头,正昂扬狰狞地看着他,可他哪里顾得上!

手起刀落间,刀尖毫不留情地插进了皇帝的胸前,陈良嫌弃地一把丢开匕首,徒手扒开了皇帝的胸腔,他有血肉翻腾中搜索着,喃喃着:“在哪里?在哪儿呢?吞去哪里了?啊!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拿到玉玺了,我陈良终于是皇帝了!”

陈良满脸满手是血,甚至连那眨着贪婪之色的眼珠子也是血红色的,他双手捧起了那枚玉玺,玉玺依然在他血红的双手中闪着温润的光,浅浅的黄,如月华,也如冬日薄阳。

空中落下的雨滴很大,滴在玉玺之上,溅开无数细碎水雾,每一滴都沾染了鲜血,再轻轻地坠下。

陈良看得入神,花白的胡子随着嘴唇抖动着,扯开了一抹血淋淋的微笑。

忽然,眼前白光乍显,旋即便是一道惊雷,轰隆隆地震得人耳朵生疼,陈良忽然清醒般地抬起了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围着他的那群杀手,已然都倒在地上无声无息了,而就在不远处,一群黑衣人围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们正静静地看着他,那人的旁边还有两个老人和一个年轻女子,似乎,他们的面容都有些熟悉之感。

周遭安静极了,可以听见远处兵勇喊打喊杀的声音,可以听见城楼下刀枪剑戟的声音,可以听见雨落地面的沙沙声,还可以听见空中闷雷的低吼声,可是,就是在这么繁杂的诸多声音里,此时的城楼上,却是安静得诡异!

陈良还维持着双手捧着那枚传国玉玺的动作,鲜血和着雨水,还在从他的指尖一点一滴地流下来,滴在他身下景和帝赵嵩的龙袍上,那明黄里便开出了血红血粉的花朵,异常的妖艳而触目。

他的眼神定在远处那个笔挺的身影身上,思索着,都忘记了要站起来。

陈良不敢置信地看了好久,忽然,在一道闪电过后,他整个人瞬间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从赵嵩死不瞑目的尸身上跳了下来,仿佛见鬼一样地大声呼喊着:“来人!来人哪!将那些人全部给我杀了!但凡今日城楼上的人,一个都不能留!通通都杀了!杀了!”

然而,无论陈良的语气多么疯狂嗜血,四周还是一片静悄悄之象,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陈良不死心地环顾着四周,他拎起地上的一个黑衣兵勇杀手摇晃了几晃,可那人如尸体一般任他摇晃着,全无反应。

陈良又在地上翻来翻去地寻找活人,最终,一个能站起来的兵勇都没有找到,他这才慢慢地在雨幕里站了起来,自言自语着:“我在做梦?是了,我一定是在做梦!好了,不管怎样,传国玉玺找到了,我要走了!”

陈良迈开了步子往城楼方向走去,在他即将步下城楼的时候,不禁有些狐疑地回头看了看那个让他想要发狂的身影,可是,那道挺拔的身影依然立着没动。

陈良似有些安心了,喃喃着:“他不是赵昕!赵昕已经死了!那不是赵昕!”

下一刻,陈良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城楼之上。

然而,再下一刻,城楼上的人便看见,陈良突然出现在了天空之上,正怪异而无声地挣扎着,扭动着,仿佛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拉扯着,抛上抛下的。

雨幕之中,偶尔能看见陈良的脸,是那种惊恐到极致的扭曲,却又是无法言语、无法挣扎地憋屈。

他的嘴角不断往外渗着血迹,他的眼眶都似要迸裂开来了,可那般的惊恐和痛苦,他却还是喊不出来声音的,亦是挣脱不了的。

陈良的人体,或被拉扯到一看就是骨头脱了臼的异形,一会儿又是膨胀到人体几倍大的怪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还没有死,正时刻万分清晰地感受着,那来自骨骼深处的每一寸痛苦,这般在空中时上时下地沉浮着,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