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希望到失望
谁知,姚散忧抬手拂开金箭的手指,撇嘴道:“我才不是骗子。我在羊身上可是很成功的!只是,至今,我没有碰到过,有人肯给人家换眼珠子的,所以我才没得试啊!
我早便听闻恪王爷的本事,他皇家贵胄,为着这北边安定,可是拿命和廖国人拼着的,桑先生一说,我便来了,我自然是有些把握的才来嘛!”
“……罢了,你先去看看我们王妃吧。”金箭没办法,思虑再三,想想桑军医都没有法子,他也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羊医”了!
卧室里,赵昕连洗脸这样的琐事也代替了小米,温热的毛巾轻而乱地擦拭着莫离的脸蛋儿,女子瓷白的脸上泛起丝丝红晕,却不是害羞来的,却是愠怒所致。
莫离实在有些接受不了了,愤然道:“赵昕!我自己能做!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断手断脚了。”
昨晚的那场痛哭,似乎把莫离这三天来内心的害怕与惆怅,都给哭走了,莫离现在觉得自己又是无所畏惧的人了。
游泳教练曾经的心态训练还是很有效的,尔今,隔着多少个平行世界,还能那么深远地影响着莫离,在不断经历奇怪的事情时,保持着最好的适应能力。
而赵昕呢,却只当没有听见莫离的愤怒之言,继续很有耐心地擦拭着女子细腻白皙的面颊,手势轻缓而眸色爱恋,当他手中的白色布巾拭到女子菱角分明却又分外红润的唇瓣时,他不自觉地顿住了,无人得见,他此时的琥珀金眸中,有多么炽热的火苗在跳动。
就在赵昕忍不住伸出指尖,想要轻抚女子那诱人的红唇时,对此一无所知的莫离,一把将他手中的布巾夺了过去,自己在脸上左擦一下、右擦一下,尔后迅速地丢开了毛巾,再摸索着转身坐在梳妆台前,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镜子女子瑰丽的容颜,拿着梳子一下下地梳理着满头鸦青的发丝。
若不是赵昕得知事情的详情,这世上,谁会相信,镜中俏丽非常的女子,灵动的双眼囧囧有神,竟会是个失了明的可怜人儿。
此时,她乌发如云,长过纤腰,铺陈在白色的中衣上,乌黑的下端摇摆着似一尾潭水中的黑鱼在肆意游曳着。
赵昕站在莫离的背后,他望在镜中女子灵动的双眼,眸光中划过沉痛、愧疚、爱怜,最后通通归于隐忍之中,带有薄茧的大掌轻轻地穿过女子闪着柔亮光泽的黑发,缓缓倾身,男子温热的气息便吐在了莫离的头顶,令她微痒而闪躲了一下。
可赵昕不容莫离闪躲,另一只手抚上了莫离的肩膀,男子低沉的嗓音潺潺而出:“莫离,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你不愿意背负我的一生,所以你拒绝我的眼睛,那你可曾替我想过,我一个男人,又要怎么来承受你所付出的这些?!”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不难从中听出愤然与悲痛,以及丝丝压抑的怒火。
莫离梳理发梢的手一下子顿住了,梳妆台上银质点翠的镜子里,她轻咬着嫣红的唇瓣,似乎想说些什么。
她那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了明显的心疼与自责之色来。
缓缓地,赵昕对着那镜子里的女子笑了,俊逸之极的脸上,笑意柔和而缱绻,哪有半丝愤然之色,可女子看不见,还在兀自纠结着什么。
赵昕望着镜中女子的眼睛,更加柔和而宠溺。
他接过莫离手里的梳子,轻轻地梳理着她的发丝,软了语气,劝说道:“莫离,这头发也曾是我的,我不是第一次梳理它,你不用担心我梳得不好。你总该让我做一些事情,或者,你有什么想法,你最想要的,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说到这里,似想起了什么,赵昕的神色又黯然了。
北方的天气,七月末里,早晚间便开始有些凉了,赵昕的手却是温热的,轻轻按着莫离的头皮,比黄杨木梳子上细碎的齿儿更让人感受清晰。
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地移动,有些粗糙的指肚抚过莫离的耳朵,莫离身子敏感得颤了颤,赵昕却还不自知地左右手替换着,捋起发丝在她的颈后相互交错着,他大概是想帮她把头发扎起来,就像莫离往常的样子。
莫离雪白的耳朵慢慢地绯红起来,她不得不伸手摸了摸它,却只觉得那耳朵越摸越滚烫,而赵昕的手指还在她的颈后灵活地穿进穿出,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莫离只觉得自己有点坐立难安了,她生怕赵昕听到了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干脆伸手按住了赵昕的手,急切地说道:
“赵昕,我不要什么,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你其实不用特意这样的。我相信一句话,那就是,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定然会给你打开一扇窗的。”
说到这里,莫离的心绪似乎稍稍稳定了一下,垂下眼睑,轻声道:“其实,这几天来,我一直是挺害怕的。我昨天也不该那么对你,我……我会很快适应的。你放心吧,只管去忙你的。
你不是说乐珠会过来吗?到时候你再帮我多找几个乖巧的丫头,我可不就是一个作威作福的王妃了嘛!”
最后,莫离吸了吸鼻子,脸上挂上了一抹笑颜。
然而,那笑颜却在赵昕的眼里份外的勉强。
他目光往下,定定地落在女子葱白冰凉的手上。
记忆中,以往在山林间与她行走赶路时,从未有此刻她这么亲昵地按着赵昕的手,自己心中悸动而眷恋的感觉是那么明显。
赵昕很是为难,他很想就此用力地握紧这只雪白而纤长的小手永不分离,他很想替给予它所有的温暖令它不那么冰凉,却又在想要反手覆住的瞬间想起,在莫离如今的情况下,他若是还硬要假装看不见她对赵晅的想念,是不是……太过卑鄙?!
一夜之间,一切悄然改变了。
原本“她是我的!”这样的理直气壮,如今想来,却变得有些让人心酸。
架不住心中的情动,赵昕颇为留恋地握了握莫离的手指,尔后轻轻地拨开了它,故作轻松地说道:“快好了。我给你扎起来就好了。”
“赵昕,你婆婆妈妈的,想一辈子这样吗?”莫离被赵昕的手指摸来扫去的,弄的心跳不已,可她着重的是赵昕的“这样动作”。
然而,赵昕却突然心中一痛,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嘴巴张张合合地,几度发不出声,最后,努力稳住情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离,轻声发问:“莫离,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辈子这样吗?”
他的语音重点落在了“一辈子”这几个字上。
莫离摸索着找到了扎头发的缎带,轻轻推开了赵昕的手,自己快速地扎好了头发,这才转过身来,猛地抱住了赵昕,把小脸儿深深地埋在他温暖而硬挺的胸前,狠狠地吸吸鼻子,嗡声道:“唔……赵昕啊!其实,我想要是一辈子都这样,我就是个废人了!我到底还是有手有脚的,我能自己做好的。所以,还是不要一辈子这样了吧!”
散发着熟悉馨香的怀抱,让赵昕的心灵得到了片刻的安慰,然而,女子娇弱中分明决绝的话语,却又让赵昕的心瞬间低至谷底。
赵昕依然保持着梳发的姿势,手拿梳子僵在半空中,被他自己设定的各种想法折腾得七上八下的,最终,他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紧紧地回抱着心爱女子娇软的身子。
本是矛盾而温馨的时刻,房外传来金箭的禀报,说是名医来了,莫离听了,颇为生气地偏头“看”着赵昕,赵昕揉了揉她的发丝,柔声劝道:“不管怎样,总要看看大夫的,说不定……能治呢?”
莫离气乎乎地嘟着小嘴儿:“赵昕,你别傻了,我这个不是病。你别想骗我换什么眼珠子,我谁的眼珠子也不要!”
心知莫离是为了自己好,赵昕心底升起丝丝愉悦的同时,又黯然了眸光,他轻拍着莫离的后背,低低地劝:“我知道了。即便真的要换,也是要你同意了才会换的,你别担心这些了。只是,你也总要让我尽点心意,就像当天你毫不犹豫地帮父王一样,你说可是?”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莫离知道纵然今日推了,以赵昕的性子,他日必然还会反复有神医来,倒不如让赵昕得知神医的诊断而死心。
莫离只好怅然一叹,应了:“……唉,随你吧。”
片刻后,将军府的大厅里,一只枯瘦的老手隔着一块帕子按了按莫离的眼睛,片刻后,这个浑身满是浓郁药味的人,说话声很苍老:“这……眼睛没有问题啊!”
话音落,感受到厅中之人气息的改变,这把苍老的声音,又道:“请容老朽再把一把脉!”
还是那只枯瘦的老手,隔着帕子从左手换到右手的反复把着脉,时间久得好脾气的莫离都有些不耐了,但她想着赵昕刚才的那番话,始终没有开口表达不愉。
静静的厅中,落针可闻。
莫离感觉到那位所谓的名医,身子又凑近了几分,药味浓郁得刺鼻,犹犹豫豫地道:“嘶!这脉相也好啊,除了有些疲累体虚之外,王妃娘娘一切都好!这眼睛怎么……”
说着话的功夫,莫离感觉到有手指戳到了她的眼皮,她的身体本能地往后仰去。
紧接着,一声“放肆!”,就听到赵昕愤怒的声音,响在莫离的头顶,那一瞬间,她的身子也被怀进了熟悉而温暖的手臂间,鼻尖飘荡的松木香味,让她顿时心安了。
“是是是!老朽看得认真,一时不察,是老朽冒犯了!可老朽还想再细细看一看眼瞳才能定论。”
那老人的声音很是认真,莫离听着不忍,说道:“算了,既然请了他来,他要察看便看吧。”
感觉赵昕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将她紧紧地抱在胸前,嗓音中带着明显压抑的怒气:“罢了,姚先生要怎么看,我来动手。金箭拿个口罩布来,姚先生身上的药味,太熏人了!”
“应当,应当!王爷莫怪,老朽一生,最愿意做的事情便是看人眼睛。但凡是涉及眼疾,老朽便非要想去治好不可,如王妃这般奇怪的病例,老朽实在有点,有点,呃……冒犯了。”
莫离听得无语,她是知道某些人容易对感兴趣的事物产生偏执,这姚神医搁在前世,定然是名执着的名医了。
片刻后,赵昕的一只手掌微托着莫离的头,另一只手则轻轻撑着莫离的眼皮,旁边再有那姚先生的声音沉闷地传了出来:“往左……往右,撑大一点。另一只,眼珠转一下……这里……”
“够了!”
莫离知道姚神医的检查符合情理,哪怕明知结果是不可能治好,她亦尽力忍着不适极其的配合,只因为赵昕抱着她,她心里安定,也让他安心,反而是赵昕受不了莫离被这样那样的折腾检视。
他依然单手搂着莫离,先前检视用的那只手却紧紧地握拳背在了身后,硬挺的身形微微僵硬,俊朗的面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姚先生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即便刻意压抑着肃杀之气,那冷漠疏离也很能震慑他人,莫离听到姚先生的声音瞬间离远了许多:“呃……老朽实在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王妃,王妃她确实看不见吗?”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王妃装的不成?”金箭的石头脸,瞬间变得很难看。
这什么神医,真真是无用之极,分明是个骗人的庸医来着!枉费自己先前还把他当神医看,可他诊不出王妃的病情,居然还说这种话!当真可恶!
金箭尚且没有好脸色,赵昕那是直接黑脸了,可他尚且抱着莫离,隐有忌惮,便只拿愈加冷漠的眼神盯着姚散忧。
感受到赵昕主仆明显的怒色,姚散忧急了,连连摆手解释道:“不不不!老朽不敢这么想!只是,这实在是奇怪,恕老朽无能,实在没觉得王妃这眼睛有什么病症啊!”
希望与失望,只在一瞬之间。
赵昕的心仿如被巨石砸落谷底,然而此时,却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还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这是他的离儿在宽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