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铁了心的男人
原来,早在四个月前,皇后周氏便找方太医,寻求易孕的药物。
方太医祖传是妇科圣手,手中当然会有这样的药物,只是,这样违背天意的药总会有些副作用,方太医也和皇后说过了,可周皇后执意要,方太医不敢不从。
自八月起,当时的周皇后还是德妃,便开始服食这种药物了,但是,这种药物只能一个月服食三次,若是服食的次数多了,即便有孕,胎儿也不会康健。
可周德妃不听劝,尤其,在八月十五前后,连着服食了三次。
德妃真的有孕了,方太医知悉后又喜又忧的,一直尽心尽力地帮她调理。
只不过,从第一次把脉开始,方太医便觉得德妃所怀的这胎儿很不好,按理,应当很快会流产的,可当时朝臣们大议立后之事,德妃要方太医无论如何都必须留住她腹中的这个胎儿。
终于,周氏如愿当上了执掌后宫的皇后,但是,她腹中的胎儿却是最好不能留了,随着其月份越大,孕妇越会出事的,方太医建议周皇后早早流产,可周皇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让方太医尽力替她保着胎。
直到入了十二月中,已经实在保不住了,而且,周皇后自身的脉像也很不好,方太医力劝周皇后不能再保胎了,否则,大人也会出事的,周皇后才勉强松口答应,只是,却是另提要求,让方太医想个办法,即便胎儿死了,也暂时留在她的腹中。
这段时期,周皇后身子很不好,脾气更不好,方太医想尽了一切办法,和周皇后说,最多胎儿也只能再留五六天,时间过久,恐周皇后将会在下胎的时候大出血。
可还没等方太医对胎儿用药,那胎儿自己受不了,已然夭折在娘胎里了。
周皇后便嘱咐方太医,准备好汤药,最迟在迎春宴那天,把死胎打下来。
尽管,方太医不知道为什么周皇后非要选在迎春宴这日,能提早一些不是更好更安全吗,可既然皇后下了令,方太医只好随时候命。
可不知道为什么,昨日迎春宴一切准备就绪,方太医在坤禧宫的偏殿等了一天,周皇后最终都没有差人来喊方太医。
直至今日,方太医才被叫上来,可他看见的,便是皇后卧在榻上,勤恪王妃被人护着跪在一旁,方太医不敢多想,便急着开药去了,毕竟,人命关天,况且,那人还是一国之后!
然而,到了此时,方太医依稀明白了,皇帝是不会相信皇后的说辞了,那原先皇后让他说的诬陷勤恪王妃的话……反正,勤恪王爷夫妇不在这里,他便不要再提了罢。
可尽管他只说了这些,皇帝的脸也已经十分难看了。
原来如此!
原来,早在小半年前,周氏便已经处心积虑地要和自己一夕之欢,好夺得后位!
原来,所谓的自己醉酒和她有了孩子,皆是她算计得来的!
若是这样,那之前让自己送给离儿的那些个物件儿,她去勤恪王府拜望老太妃,统统都是借口!
真是好深的算计啊!
方太医说什么不知道为何昨日等了一天没有动静,如今想来,若是在昨天,当着内外命妇数十人的面发生这样的事情,莫离定然愈加百口莫辩,名声更是毁得彻底,那时,纵然我是皇帝,恐怕也更加难以开口帮她开脱了。
而且,昨日赵昕也还没有和我说有关皇后身体的事情,突然之下,我说不定也会听信了周氏的一面之词,而以为莫离真的还有心于我,那……我和赵昕之间,不管怎样,都会是一场心结,而赵昕对莫离,或许也会由此而因爱生恨……
真真是好算计啊!
赵晅一点一点地回忆着,一点一点地推算着,只觉得冷汗淋漓。自己身处的这个位置,终是特殊的,不管自己爱或不爱莫离,只要稍有异心,都会成为莫离的劫难!
老天,你何必陷我不义于如此地步啊!
难道,作为男人,心爱一个女人,也错了吗?仅仅把这份深情藏在心底也错了吗?
可是,让我不爱她,我……我做不到啊!
周皇后在被把脉之前,身子仿如架在火上炽烤一般,然而,等到众人把完了脉,皇上看过了脉案却是没动声色,她的心里还是留着一线希望的,毕竟,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个死胎了,这是事实啊,他总不好多说什么吧!
最多,到时候便说是自己原先还感觉到胎动了,可莫离推了自己,自己才没有落到好的。
可是,等到方太医一说内情之后,周皇后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日后,她再也不能够弄死那个贱人了。
如此,周皇后反而放下了精神包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颓丧感开始在心中徘徊涌动着。
她愣愣地垂了眼,默默地等待着,等待赵晅宣布自己的命运。
暖阁里,最高等的银丝碳正烧得热烈,周皇后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身体上的病痛似乎在她精神松懈下来时,才开始一点一点地令她体会到,尤其,是小腹,坠痛着坠痛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分裂她的身体。
赵晅转回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后周氏,仿佛是在看着一份奏折,仿佛是在衡量一件物品,没有什么表情,目光也没有温度。
周皇后倔强地昂起头来,她努力地撑着,不让自己内心的坍塌显现在赵晅面前。
哼,赵晅,有本事,你便杀了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向以我祖父为首的文官一派交代!
然而,赵晅撇开了眼,冲着默默跪在一旁的众太医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太医们如释重负,赶紧躬身离开了。只有方太医,识相的知道,这个“你们”中不包括自己,依然老实地跪着。
同样在暖阁里跪着的,还有周皇后的贴身宫女多锦,这是周氏作为皇后的尊严。
赵晅忽然看向多锦,像第一次看见似的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叫什么?”
多锦自赵晅进来后一直垂着头,此时似乎正神游天外,倒是没有听见皇帝的问话。
林公公走过去,用手中的拂尘在多锦的面前抖了抖,尖细的嗓音带着阴沉之意:“皇上问话,速速回答。你叫什么?”
多锦身子抖了抖,这才抬起头看了赵晅一下,赶紧低下头答话:“回皇上话,奴婢多锦。”
“周相府上出来的?”先前的周太傅凭着周皇后的晋升,如今已然是内阁首辅大臣了。
“回皇上话,是。”
“那刚才方太医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回皇上话,都,都听见了。”
“你可有什么异议?”
“嗯?”多锦猛的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又不敢多看,垂下头说道:“回皇上话,奴婢,奴婢不明白。”
“周氏私自服食不妥药物,致使皇嗣早夭腹中,这件事,你知道么?”说这话的赵晅,依然是淡漠的语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对那个所谓的早夭皇嗣还是有所触动的,毕竟,他也曾偶有想象过他的孩子……
多锦身体不住地抖动起来,“周氏”这个称呼,几乎已经判定了周皇后的下场了。略顿了顿,多锦轻声回答:“是,奴婢知道……”
赵晅又说道:“周氏还意图将此事嫁祸给勤恪王妃,这件事你可知道?”
多锦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软得趴不住了,她几乎看见了自己的命运会走向何方,这种深深面对死神的感觉使她即将崩溃。
然而,周皇后忽然尖厉地大喊:“多锦你敢胡说!你敢!”
这声急促的大喊,更加刺激了多锦的神经,多锦一下子瘫倒在地。
殿里有短暂的安静,赵晅的声音相比周皇后,温和了许多:“多锦,你不用害怕。你若是说真话,朕答应你,自会送你平安离开。或者,你想……留在宫中?”
“多锦!”周皇后又是一声大喊,可她一定想不到,这道愈加高昂的大喊倒成了催化剂。
多锦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不断地给赵晅磕头:“谢皇上,谢皇上!奴婢要离开!奴婢什么都说,奴婢都知道!奴婢说真话!”
周皇后颓然地伏倒在榻上,狠戾的眼神恨不得杀了多锦,可身体上的疼痛感终究使她没有什么力气。
殿内只余周皇后急促而痛苦的喘气声,可赵晅没有再看她,却是转向方太医,淡淡地吩咐着:“既然这药原本就是给皇后的,那,把药给皇后喝了吧。”
突然的一声“皇后”,还肯给她喝药,他……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等周皇后想明白,方太医抖抖索索地把药碗端了过来。
周皇后看着那碗已然没有任何热气的药,想着刚才的那一声“皇后”,求生的本能使她端起了药碗。
是药,当是救命的,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一切也皆有可能!
猛然仰头,一口气喝完,嘴角还是挂下了褐色的药汁,那药苦得周皇后喉咙都是涩的。
可喉咙的涩,还是敌不过心里的苦啊!
周皇后挣扎着抬起身子,想要试试看,去求一求皇帝。毕竟,他肯给她喝药,这便代表着他不想她死的,只要不死,只要不死……
然而,皇帝继续淡漠地发着指令:“方仲堂,你和多锦去一趟周相府上,把今日之事,和周相好好说道。朕想,周相……自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方太医几乎立刻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今日,他的命且留下了,只怕太医是当不成的了,不过,能留着命在,便是万幸啊!
方太医赶紧跪下磕头谢恩。
多锦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但既然刚才皇帝金口玉言答应了会放自己离开,多锦也赶紧跪下磕头谢恩,和方仲堂一起,跟着一队侍卫走了。
只片刻工夫,周皇后的下腹之痛,已经让她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可当她想明白皇帝让方太医和多锦去周相府的意图时,却挣扎着厉声喊了起来:“你!赵晅!你真狠心!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毕竟,毕竟是你的……”
然而,迎上赵晅愈加淡漠冰冷的眼神,周氏说不下去了。
此时的暖阁里,已经只剩下帝后二人。
赵晅默默地看着周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地变成了铁。
曾经,有刹那,就在刚才和赵昕在御书房说到“日后将有所表示”的刹那,他还想着,或许自己该试着对周氏更好一些,或许自己该试着努力忘记以前,可是,为什么,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事情却变成了这样呢?
若是说,我错过了莫离,所以上天惩罚我,令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那么,现在这样,连我远远看着她都成了奢侈!
这个惩罚,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我狠心?是,我狠心,我……终于学会了……狠心!尤其是,对女人,狠心!我也想让你知道,男人狠心起来,一定比女人更狠心……”
赵晅的话如尖刀一般捅在周皇后的身上,周皇后身心俱痛,突然嘶声哭喊着:“我没错!都是那个贱人的错!那个贱人,她有什么好?!我没错!”
赵晅望向周氏的眼神,幽深得好像一口古波不荡的井,轻启薄唇,淡淡说道:“我从未听见莫离骂过人。她……从不会像你这样,心坏了,看谁都坏。她……不需要有多好,我喜欢就好。而你,永远都比不上她。永远!”
听着自己的丈夫,如此深情地说另一个女人,还说自己永远比不上另一个女人,这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都是件极易崩溃的事情。
周氏再也受不了身心的折磨,望着眼前气宇轩昂的男人,苦苦哀求着。
“呜呜!赵晅!世上有那么多的女人,你爱上别的女人,就那么难吗?我也是女人,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你……你爱上别的女人,就那么难吗?”
然而,赵晅却是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是回答周氏,又似是自言自语着:“不,爱上一个女人,似乎不难。难的是,我需要先不爱一个女人,我才能再爱上另一个女人。可是,不爱她,好难!”
周氏不是赵晅,她无法体谅赵晅舌尖的苦涩和痛意,她痴痴在望着眼前的男人,在小腹绞痛中疼出的眼泪里扑朔迷离起来。
这一刻,周皇后忽然便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明白过她的丈夫,也是她自己轻视了他对那个贱人的感情。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深情极品的男人,而他爱的女人,却不是她、不是他名义上的皇后?!
不行,她是他的皇后,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他们彼此更加用心,他们也是可以相爱的,她也定然会成为他心爱的女人的,只要,只要给她机会!
周氏想要努力地撑起身子,然而,一瞬间袭来的痛苦,令得她只能佝偻着腰。可她手捂着腹部,迷蒙着双眼,忍痛望着赵晅凄凄地渴求着。
“呜呜!好痛!赵晅,既然你放过了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不再计较以前,不再计较你的心上还有谁的影子,我什么都不再计较了!求你,让我来爱你吧!我不介意……不介意你拿我做谁的替身,我什么都愿意!真的真的!好不好,好不好?”
周皇后努力地伸出手来,极力想要拉住赵晅的衣襟,可是,巨大的疼痛使她的身子不由弓了起来,或者,此时的周皇后,十分愿意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好以此来寻求此生的转机。
可是,铁了心的赵晅,又如何会满足她美好的愿望,给她再来一次伤害他心爱女人的机会。
他轻笑一声,睨向周皇后,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厌恶:“机会?谁说我放过你了?
我只不过是觉得,废不废你,都一样的麻烦!
这世上,除了她,你们,都是一样的。与其换一个女人来占这个位置,还不如便让你继续替我挡着。毕竟,你这么恶毒的心机,我已然深深地领教过了……”
被心爱的男人,用这般嫌恶的眼神盯着,周氏彻底崩溃了,可她还是心存一丝想望,盼望着赵晅善良的本性,不会对她这个女人这么狠。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以后,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我们,赵晅,我们一起有过孩子,有过孩子啊!你想想孩子,孩子!”
然而,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赵晅无端地又是心里一痛,终于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愿意多看那个恶毒到狠心利用胎儿的女人一眼。
“周氏,若想你周家数百口好好活着,你还是安稳些吧。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不管是谁,伤了她,我会让人千倍百倍地还!”
周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闭目仰首的男人背影。
“你!你……好!呵呵呵,好!可惜,赵昕定然不会放过她的!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忍受女人给他带绿帽子的!赵昕贵为勤恪亲王,他定然不允!哈哈哈!贱人就是贱人!不要脸的贱人!她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赵晅眯了眯眼,竟然望着周皇后再度笑了笑:“我多么希望,赵昕是这样的男人啊!那我便有了把她带回来的理由。可惜啊,赵昕他,总是比我做得好。比如,这样的时候,有人骂莫离的时候,赵昕一定会这样做的。”
赵晅忽然扬起手,“啪”地甩了周皇后一个耳光,随即抖了抖袖子,慢慢地向门口踱去。
周皇后惊的一时忘了痛,她万万想不到,平常温和无害的男人,竟然会打女人!
然而,嘴角的黑色药汁上慢慢地覆盖下了鲜红的血迹,腹中一阵剧烈绞动袭来,周皇后只觉得身下热流滚滚而出,她似是醒悟到了什么,突然冲着殿门的方向狂呼:“来人!来人哪!救命,救命!我不想死啊!皇上!赵晅!求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