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家在正厅为他们接风洗尘。
屋子里炉火熊熊,温暖如春,与外面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二人被前来迎接的家丁引着入了座,很快便有丫鬟过来给两人上了热茶。
君初月眼尖,立刻看出来那茶就是上供来的特级芙蓉冰茶,杯子里提前搁置了冰块,热水一冲,便有白雾腾腾升起,茶香混于其中更显浓郁,转眼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在旁作陪的是楼家少爷,也是楼家大小姐的兄长,名唤楼凤城的,举了杯子示意道:“两位远道而来,路途辛苦,楼某便先以茶代酒敬了两位,稍作休息之后待家父过来,再设宴款待两位。”
慕容封渊不置可否。
倒是君初月,拿起杯子笑道:“这杯子里放了冰块,再用热水来冲的泡茶法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便是芙蓉冰茶么?”
“正是。芙蓉冰茶里冰之一字,就是这么来的,姑娘非我塞北之人,不清楚也是自然。”楼凤城微笑,“这里常年天寒地冻,因此衍生出了很多与别处有悖的习俗,姑娘在这里待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待久了么?!
君初月垂眸,长睫遮去了眼底一道暗光,边将杯子凑近嘴边,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凉薄的笑痕——
只怕是,待不了多长时间啊……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由远而近。
楼凤城往外看了一眼,笑道:“是家父过来了。”
说着站起来,君初月亦转头朝门外看去,只见一道身影正弯腰迈入门槛,显然来人便是楼家的家主了,生的果然是膀阔腰圆,身高足足有九尺朝上,脸上一圈红棕色虬髯,虎目圆睁,一看就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
楼家家主单名一个岗字,已过知天命之年,正因为年纪大了,性情不如早年那般激进。
将外袍脱下来交给早已等候在旁的家丁,接着转眼朝这边看过来时,看到慕容封渊头都未回也没有生气,依旧笑呵呵地走到主位上落座了,抖了抖袖子两手搭上桌面:“看来这位就是在荽城打擂的赢家了,果然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啊,不知该怎么称呼?”
“慕容封渊。”男人淡淡开口,继而为坐在他身旁的女子介绍道:“这是我的夫人。”
“呃。”
不管是楼岗还是楼凤城,闻言脸色都微微有些不太好,但这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转瞬楼岗就哈哈大笑:“原来是尊夫人,慕容公子当真爱妻心切,怪我,忽略了慕容夫人,这事都怪老夫,哈哈,一会老夫先自罚三杯,两位就别见怪了!”
君初月不慌不忙道:“楼家主言重了,我与夫君夫妻同心本是一体,楼家主问候了我家夫君,便等于是问候了我,又何来忽略一说呢?”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两人一前一后话里话外都在宣示着所有权与归属权,若是楼家大小姐在这里听见,准得气炸了不行。
“说的是、慕容夫人说的是!”
然而楼岗笑哈哈着,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时候丫鬟已经开始上菜了,几人面前的酒杯也已斟满,他便端起酒杯朝两人示意道:“但不论如何,这杯酒老夫都必须先干了。”
眼看楼岗头一仰,将酒一饮而尽,慕容封渊眸色不觉微微沉了下来。
习武之人其实最讲究的就是心气平和,心越静、越稳,便越是能做到心意和一,所谓练心,如若心性不定、暴躁易怒,则容易遇到瓶颈无法前进——
大祭师就曾说过,如果不是他脾性暴戾的问题,他的成就当远不止于此。
而这楼家家主虽然生就一副争强好胜之相,方才也分明隐隐露出不悦之意了,却还是能按捺住气性含笑以礼相待……
恐怕比他原本料想的还要难以对付!
他虽不惧,但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多加顾忌他家小妻子的安危。
君初月俨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秀眉不动声色地踅了两踅,思索起自己前番的计划是否要打消为妙……
就在这时她的手忽然被从桌下伸来的大掌握住了。
她下意识地朝慕容封渊看过去,只见男人并未转头,一手仍搭于桌上以三指轻拈酒盏,俊颜上平淡无波,然而放在桌下的那只手却将她的手掌抻开,继而指尖在她的掌心上描划起来。
“……”
君初月微一凝神,便辨认出他在她掌心写的几个字是“夫人安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有为夫在。”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她不由刹那心头绵软——
她的夫君。
想她之所想、念她之所念。
哪怕她不开口,也能领会她心底担忧之事并予以宽慰。
是了。
她到这里本就是为了报复而来,怎能放弃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白白离开呢?男人的举动宛如让她吃了一记定心丸,眉眼顿时舒缓开来。
一边从袖拢里摸了一枚药丸出来放到他的掌心,一边如法炮制地在他掌心上写下了几个字。
楼岗这时又与两人闲谈起来,多是讲些与武学相关的,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让他们放轻戒备,从头到尾从未提起过楼凤涵的事情,当然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君初月都乐得轻松,不知不觉,一转眼便是酒过三巡。
“慕容夫人当真好酒量,可谓巾帼不让须眉,来,再喝这一杯!”
楼岗笑着向她举起了酒杯,他都已经有些微醺了,而对座的慕容封渊眼尾也多了一丝飞红,可女子却依旧面不红气不喘,一双水眸清澈见底,禁不住啧啧称奇。
君初月淡淡一笑,正想举杯。
“还是我代她来吧。”慕容封渊按住她,另手则举起自己面前酒杯:“楼家主,请!”
“哈哈,你二人倒是恩爱,不过依老夫看,慕容公子你的酒量可比不得尊夫人,你就不担心自己醉倒在前?”
“也比她醉倒要好。”
慕容封渊勾唇,说话间往君初月面上看去,转眼的一瞬凤眸里顿时柔了下来,恰似在见某个稀世珍宝一般,蓄满了淡淡疼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