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商船在江面上行了七天,终于要靠岸了。
江面吹来的风带来丝丝凉意,雪燕为走出船厢的顾文君披上了一件素色的袍子,她抬眼,就看到不远的码头人影熙攘,正是白日里船只往来最热闹的时候。
“少爷,马上就到地方了,王家的人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曾经雪燕喊“文君少爷”,是不认顾文君和顾家的关系和身份,总是带着一种讽刺。现在她真心实意地喊一句“少爷”,是把顾文君当自己的主子。
顾文君点了点头。
之前她因为千金卖光松萝茶的生意经,得了王家的交好。这次提前回江东,王子逸也是第一时间给王家去了信。
王家也很给面子,从船只安排,到接应,全都精心布置了。
但问题是——
“雪燕,你看那些人,是不是顾家的下人?”
顾文君凝神细看,就发现岸上除了一群衣着打扮明显富贵不少的人之外,还有一群穿上精贵衣裳的奴仆候着。
但是今日过江的大船,只有她这一艘。
所以,这两拨人都来接她顾文君的。
雪燕跟着顾文君指的方向,定睛一看,她眼尖,还看到了一个婆子的脸,顿时脸一僵,从两只眼里射出明晃晃的恨意,“是!”
“少爷,那个婆子就是顾家夫人身边的大妈妈,萍姑!她是当年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下来依然很得宠信。”
顾文君点了头有丝明悟,“我知道了。”
她就知道,这次她回江东,顾家一定不会放过的。
从江东辗转回庆禾县,也要停靠江东郡的码头,顾家刚好可以堵住她!
但是顾文君也有自己的算计。
她想打探顾家的过去。
若是这个萍姑跟着萧清乐一起嫁进顾家的,那么萍姑一定知道许多陈年往事。就算是萧清乐婚前有孕的事情,萍姑也肯定知道辛秘。
她和顾瑾、顾瑜,到底谁才是顾家真正的“野种”?
船停了。
顾文君掩下眼里的精明和狡黠,重新理了衣裳,装出一副全然无知的新鲜样貌,下了船。
阿武安静乖巧地跟在她身后,雪燕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垂下头遮住面容,默默跟从。
王家的人第一个迎上来,为首的婆子圆脸小眼,一笑起来挤得两眼完成月牙,看着十分亲和,“您就是顾公子吧,果然是一表貌才,风姿过人!我是王家大夫人身边的,叫我王妈妈就好。”
顾文君随着王妈妈的介绍,和几个掌事的一一打了招呼,他们也都和气地应下。
这却打乱了顾家原本的计划。
顾家过来的那群奴仆,可没想到顾文君一个早就被顾家老爷弃养十六年的废物少爷,竟然也能有这么风光的迎接待遇。
按他们的设想,顾文君应该是狼狈不堪地从一艘破烂小船上下来,然后在岸边茫然失措,苦等许久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找什么。
知道顾文君被冷风吹得发抖了,他们顾家人才会像天降救世主一般出现在顾文君面前,用几个最底层的下人迎接,打发了事,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一定让那个顾文君感恩戴德!再也不敢生出什么遗弃十六年的怨气!
可事情,怎么从一开始就走偏了呢?
“怎么办?没人说,会有人来接他啊!”
顾家的下人们急地团团转,有人提了句:“萍姑妈妈呢?她刚才不还在!”
“她等得不耐烦了,就说让我们应付文君少爷就行了,她自己去了香客楼添置东西去了。”
萍姑是县主夫人身边的掌事大妈妈,自然看不起顾文君这样的“少爷”,顾家谁又认过顾文君的身份呢!
这次萧清乐让她来接顾文君,萍姑也不以为意,直接把顾文君扔给了下人们。
这才是迎接那种顾家弃子的规格!
然而,他们只得了信,顾文君是今日到江东。却根本不知道顾文君,竟然会坐着这样一艘阔气的商家大船回来。
而且一下船,就有人迎来送往,巴结着往前。
终于有人认出对方的身份,“那好像是王家的!”
其余人骇然失声:“怎么可能!王家在江东有多富贵,可是已经成了皇商,他们怎么会认识文君少爷呢?他不是一直待在庆禾县那种乡下地方么!”
眼看顾文君就要被王家的人接走,顾家下人生怕事情不成,会被主子责罚,不敢再耽搁了,连忙上前。
“等一等,文君少爷!”
顾家人硬着头皮叫住顾文君,“我们是老爷夫人派来接你回府的,已经等候文君少爷多时了!”
背着人,顾文君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终于等不下去急了,再转过来时她已经收了笑意露出满脸茫然。
“你们是……”
顾家的下人连忙道:“我们是顾府的下人啊,文君少爷,是特地来迎接你回江东的。”
“是吗?”顾文君一脸迟疑,不易察觉地加了音量,朗声提问;“那么你们都在顾府做哪些事,具体是什么身份呢?”
“虽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顾家的人,但是我第一次到江东,人不生地不熟,我还是要得问清楚也好对个明白。”
下人们一愣,呆住了。
“我、我们是……”
他们只不过是端茶送水,扫地擦桌的最低奴仆,可是这话能说出去么!
一说,那顾家就派了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来接一个少爷,这像话吗!
偏偏顾文君把话说得毫无破绽,根本找不到可以钻空的缝隙。是啊,她是刚到江东,肯定要盘问清楚,合情合理都没有错!
而且她又在话里打了个机锋,直接道明自己之前根本不在顾家生活,这让听到的人怎么想顾家!平白无故地苛待儿子?
王家人的眼神就已经微妙地变了。
尤其是王妈妈,看顾文君的神色满是怜惜,话里直接刺了一句:“顾公子,顾家似乎还没准备妥当,你还是先随我回王家吧!”
“不!文君少爷,我们全都收拾好了!就是夫人身边的萍姑妈妈突然有急事,这才来不来,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老爷夫人也十分想你呐!”
这是顾家的下人急了。
顾文君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讥讽,然后便更大声抗拒:“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说清楚自己身份,还硬要拉着我去,我爹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地安排人来接我打发了事!”
两边穿着得体的人群在争执,早已经引起了码头岸上注意,都纷纷看过来。
“咦?这不是顾家的下人,那是王家的!怎么回事?”
“好像都是来接人。”
“听说是顾家少爷回江东了,叫什么‘文君’!”
“可顾瑾前些日子不是早就回来了吗!说什么病了,不好留在京城的文山书院。这又是顾家的哪位少爷?”
“他们家是郡守老爷,多几个儿子不是很正常。反正顾家根本不看重这个顾文君嘛,否则就不会就派这么几个人来。”
“就是,谁也没听说过顾家还有一位文君少爷啊!”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往不好的方向发展,顾家的下人们脸色不断冒汗,整具身子都是冷汗津津的。
“文君少爷,我们真是顾家的!”
可顾文君就是故意不信,僵持着不肯承认。她暗暗向王妈妈使了个眼色,宽了王家下人们的心,配合地跟着顾文君身后看戏。
“呸!你们说是就是啊,拿出证据来!”
把顾家下人气的,“你们!明明见过好几次还装不认识!”都是下人,何苦为难。
然而王家完完全全站了顾文君的队,一定是要帮顾文君的。
再说,本来就是这群刁奴,想给顾文君这个主子下马威。哪有这个道理!
传闻像长了翅膀似的,不一会儿就在江东郡的码头周围传遍了顾文君的事,萍姑也在香客楼听到了风声,“什么!那群废物,怎么还没搞定顾文君那个野种?”
萍姑心知不好出了意外,立刻用踩着风火轮般的速度赶了回来。
她分开人群,一来就忙不迭地扯开笑:“唉呀,文君少爷,我是夫人身边的掌事大妈妈萍姑啊,这被事情拖急了才来得晚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了,还是赶紧回顾府的吧,家里住屋饭菜都张罗好了,就等着文君少爷呢!”
不愧是萧清乐最信任的人。
萍姑一番话,瞬间改了场面,揽了错却不道歉,反而一个劲地说顾家的好,要是顾文君不答应,就是得理不饶人,没有分寸了。
这是萧清乐身边的人,王家也不好说不认识。
“文君少爷,老爷为了接您回来花费好大一番功夫呢,您也多替老爷想想吧!”
还想要用父子那一套压顾文君。
但是顾文君暗中冷笑了一声,连个反应时间都没有给萍姑,直接扬手扇过去一巴掌,“啪”的响声让所有人都吓住了。
她打得太用力,手都麻了,更是把萍姑打得眼花头晕,在原地踉跄几步才站住。
萍姑的脸颊肿起,血红一片,眼睛更是红得滴血,自从跟着萧清乐,萍姑曾几何时还受过这样的气,她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像是疯癫病般,“你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顾文君字句如落珠,掷地有声:“你说是顾夫人的掌事大妈妈,却还背着主子逍遥,急事?我看你是偷拿了府中的中馈,给自己置办东西去了!萍姑,你脸上的新胭脂都还没卸呢!”
众人一片哗然。
不等萍姑的反应,顾文君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过去一下。
第二个巴掌。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