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那封信。
“陛下,你行事千万要小心……”
“敬王突然离京,加上太后离世,陛下的压力一定甚大,可是想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京城便真正是陛下的了。”
“陛下……”
顾文君的信是八百里加急,用了最快的马,最好的暗卫一路护送到京城,皇宫所有通道畅行无阻,送进了萧允煜的手中。
萧允煜等这封信,实在等得久了些。
明明他身上堆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做,从寻找解毒的药,到掩盖太后的死,再到追查敬王的势力,还要应付朝中勾结的大臣。
甚至是处理宫中人对日夜搜查的疑云,都比顾文君重要得多。
原本他都已经把顾文君送到江东,可以暂时放心。他派了阿武跟着,那南边地方随便顾文君怎么折腾,萧允煜都能为顾文君兜着。
可他也没有料到,敬王竟然也跟着去了,直接给了他一个无法把心思从顾文君身上移开的最好借口。
监察敬王,也能顺便随时关心顾文君的处境。
一条远跨江东和京城的情报线,就以最快速度搭建完成,萧允煜为此挪用了不少的暗中力量。
可到底是为了防范敬王这个最大的劲敌,还是为了时刻都能知道顾文君的情况,萧允煜也分辨不清。
萧允煜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顾文君真是个不知感念的。
到那江东,顾文君那里,什么消息也没有。
全都是萧允煜的眼线在汇报一举一动。
“当初带他来京城就推三阻四,如今回了江东,简直化形成入水的鱼,一点也不记得岸上的事物了。”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计较,自是不忿。
他贵为天子,是全天下人的主子,顾文君不对他阿臾奉承,卑躬屈膝也就罢了,真这样,萧允煜也看不上。
可偏偏顾文君表现得实在冷淡,他甚至怀疑,顾文君是不是有意避嫌。
顾文君能忍得住,萧允煜却忍不住。
他一天下来实在有太多的烦心事,只能看一两个顾文君有关的消息解闷,人已经不在京城,萧允煜见不到。
要是连顾文君的事情都不看,那他只会更加烦躁。
而且顾文君的事情确实有趣得紧,萧允煜每次都会空出时间来看一则阿武送上的密信。
有的让他满意、心生欢喜,有的又会让他暴怒,动过好几次杀心。
密信上道:“到达江东,回绝顾家暂住王家。”
萧允煜见了甚至都能想到顾文君那日的威风,心下暗笑。
“果然那个松萝茶不是偶然之举,还是为了帮他们清仓卖货。”
可心中又矛盾。
萧允煜一边希望顾文君多结识知己,扩大圈子,为他建立巩固新的人才基础;可另一边,他又不喜顾文君认识太多的人,把精力都放在别人身上。
他才是顾文君效忠的对象。
信上又道:“参加乞巧宴,脱困设计顾瑾。”
这就让萧允煜瞬间发了戾气。
“那个萧清乐,她还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清乐县主吗?就连萧宁晟都已经看不上她了,十几年来几乎不闻不问,竟然还敢这么嚣张妄为,杀了她也无关紧要!”
他是真的动过杀念,但迫于局势,还是忍耐下来。
然后接下来连续几则情报都是关于顾文君和顾家的争斗,尤其是那婚约,看得萧允煜屡次心头火气,只想下令派人屠了顾家噶杀干净了事。
“一窝子的废物东西,真不如弄死算了!”
可比起顾家人,他更想杀的还是徐家那个,他连听都没有听闻过的江东双姝,徐秀容!
只因密信上那句:“顾文君抢婚,表白被拒。”
萧允煜那一刻的杀念,直接化为了实质。
还是他身边的大太监小心地问了一句,“陛下,这真的要发出去吗?”他才及时回过神。
再看桌上,手中紧握的朱砂御笔下,那张秘密奏折里已经落下了“杀”这个煞气逼人的字眼。
莫名其妙,着了魔似的。
顾文君看中什么人,被什么人拒绝都是私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细想来,萧允煜就觉得毫无必要,不值得浪费那样的人力,便收了手。
若不是他在那时选择放过,那么徐秀容一定必死无疑。
因为密令一旦下了,就不会有回转的余地。
“见鬼!”
萧允煜自己都觉得自己魔怔,他在京城为顾文君提心吊胆,生怕那人被敬王那条老豺狼给算计了,可顾文君倒是根本不曾主动挂念他。
那他一头热,到底在做什么!
微妙的不悦之下,他便压了顾文君好几天的消息,忍着没有看。
然后,就是顾文君亲自写的信,寄到了。
整条秘密情报渠道,没有一个人敢拦截这封信,生怕晚了一息时间都会被责罚,一路往上。
皇宫内,更是无人敢阻拦,飞快地送到了萧允煜的御桌上。
那样清俊悠然的字,除了顾文君,还没有第二个人写得出来。
见字如见人。
字的一撇,飘然却有力,像极了顾文君墨色如黛的修眉,再一捺,似那张半弯微抿的红唇;横竖点顿,笔笔画画都是顾文君的颦笑模样。
字字句句都是顾文君的音画神貌。
萧允煜还是拆开看了。
前半封,还是关切问话,萧允煜连续烦闷的心情终于得了一丝欢欣,深宫里压抑逼仄的气氛也随之一松。
宫人们心头大松,正要踹口气,然而下一刻,他们的陛下就又锁紧眉头,再次凝沉下去。
只因那封信上写道:“陛下,那萧清乐和敬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原来,还是另有所图!
恐怕整封信都是为了这一句问话吧!
纵使顾文君润色诸多,萧允煜又不是能被轻易欺瞒的,还是一眼看出了整封信的目的所在。“没良心的小东西。”
喜怒交加,他捏着那张信纸,许久还是没有下笔回答。
萧允煜负气:“你既然这么无情,怪不得朕无义,就吊一吊你的胃口。”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
可是夜深人静时,萧允煜就忍不住翻出顾文君的信来,反复再读好几遍。
看到第五六遍,其实第一次的怒气就已经冲淡了,剩下些埋怨。
再看十次,就什么不满也没了,欢喜的心情又占到上风。
觉得顾文君是因为萧清乐和敬王,受了委屈才来找他诉苦,杀伐果决到狠毒的心脏竟然也能柔软得一塌糊涂。
这时再看新的密信,就对顾文君更是心软。
“乡试第一,江东解元。”
萧允煜终于觉得愉悦,恨不得亲眼看一次顾文君上榜的风光。做得很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再看下去,“身份被疑,反告获胜。”
萧允煜又由喜转怒,心里早已给顾瑾判了死刑,哪怕曾经他还有意拉拢这个声名显赫的江东第一才子,十分看好。
如今有了顾文君,他就对顾瑾生厌至极,根本不稀得用。
一个小畜生,被那个萧清乐教养坏了,不是个东西。
直到看到那最近的一封密信,“敬王拉拢……”
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竟然是去江东撬他的墙角!
萧允煜“嚯”地站起,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情绪,恨和怒同时烧灼着他的内腑,让他焦煞难耐,只想杀光所有违反自己的人。
这皇位,他就是不择手段争来的,为了维护,更是杀心滔天、戾气过重。
然后萧允煜的眼睛落下去,却见上面的最后一行写道:“拒绝敬王,急欲回京。”
“拒绝”那字眼,像活了过来钻进萧允煜的胸膛,扑灭滚烫成一片的沸腾之火,化为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刘喜!”
萧允煜叫了身边的掌事大太监。
他神情镇静冷俊,五官深邃显得有几分锐利带煞,唯有一双狭长的凤眸闪光连连,难掩情态,“这封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刘喜不明所以,却知道陛下最在意顾文君,不敢耽误忙道:“陛下,这就是今日午时到的。”
“今天到的……那就是更早寄出的,顾文君应该已经上路了。”萧允煜扔了笔,转身便离开书桌,踏步往门口去。
把刘喜看得一愣一愣,惊得大叫:“陛下,你要去哪?”
“顾文君回京,朕要亲自去接!”
刘喜问:“可要是人还没上路呢?”
萧允煜一抿唇角,随即竟然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反正顾文君也想回了,那朕就直接从江东把人带走!”
“啊?”
萧允煜行事向来果断利落,根本不管其他三七二十一,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事情也没几件,想到了便去做。
可这却把刘喜给急坏了,一双老眼撑得褶子都少了,连喊:“不可啊,陛下!唉,陛下等一等!”
这声音叫得再响,也打不消萧允煜的主意,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叫就要引起别的耳目注意了,刘喜停了劝阻。
脚步匆匆的,陛下那道明黄色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刘喜的视线范围里。陛下是要去准备更衣,出发接应了。
“唉!”刘喜边无奈拍腿大叹,边在心里嘀咕:“到底是去接顾文君,还是去见心上人呐!”
刘喜也知道拦不住陛下,从前到现在他就没动摇过陛下的念头。
只好吩咐:“来人,赶紧去给送个快信,让那个跟在顾文君的暗卫有数,你们几个也跟着去,保护陛下安全!”
暗中藏匿着的身影很快跃出去几个。
人都走了,刘喜摇头。
“这一天天的,也不消停!”但他又想:“算了,顾文君这时候回来,也是好事,趁敬王回京之前,帮陛下处理完太后的事情……”
刘喜是想通了。
可收到信的阿武却是心神剧颤,巴掌大的小脸上唰白一片。
雪燕更是觉得天崩地裂。她知道少爷是得了陛下的青睐,可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对少爷如此看重呐,知道少爷回京,甚至要亲自来接!
哪怕是敬王殿下返京,都没有这个待遇吧。
“阿武,怎么办?陛下来了,可是少爷不见了呐!”
绝望之时。
突然,他们见到前方隐隐约约飘来一影子,模糊之中像是一艘小船,雪燕眯了眼睛,然后惊叫:“上面好像有人,是不是少爷?”
这种绝处逢生的际遇,让他们拼命支使着船赶了过去,几乎是在船靠过去的同一时间,两个人就焦心地跳上另一个船。
随后雪燕就被船板上的血迹吓得尖叫一声,还足足躺了四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阿武还算冷静,越过那些血和昏迷倒地的人,找出了那道伏在甲板上的熟悉身影,扑过去扶起来,“少爷!”
顾文君是清醒的,虚弱地应了一声。
她身上那件女装早已经脱下来,撕成布条绑了身上的伤口代做包扎,但顾文君还是浑身是血,狼狈不堪。
“怎么会这样?少爷,到底是谁伤的你?”
雪燕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红着眼睛翻看顾文君的伤。
然而顾文君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她低声反复呢喃:“怎么可能……”
那个自称谷向天的人救了她。
他做得有分寸,并没有完全脱掉顾文君的衣服,只是割开伤口处给她上药。只是他想不到,顾文君芯子里换了人,也是经受过意志训练的。
治疗到一半,她就醒了。
所以,顾文君在那个人离开前,出其不意地窥到了那张脸,看到了庐山真面目一角。
“不可能啊!”
她看到了,那个人,长着她那渣爹顾长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