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乐是被人托付给敬王的。
与先帝有关系,是顾文君顺着蛛丝马迹猜的。可是到底为什么,她还没猜出来。
但萧清乐一定不会是先帝的女儿,否则她就不会被敬王收养,只是一个县主,直接就会成为更高贵的公主殿下。
其中原因,必定更加复杂。
秦川终于疾色道:“好了,到此为止,下来吧!是时候去见慈宁宫的嬷嬷了!”
“我猜对了,是不是?”顾文君却不怕他了,而是斜眼瞧他,“之前我要按照陛下的吩咐去,却是你拦着我逼问;现在又是你泄露了秘密给我,秦川,你才犯了陛下的大忌。”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难缠狡猾。
秦川登时冒了些冷汗。
他被心里那些过盛的情感冲昏了头脑,竟然忘记这顾文君就是只成了精的狐狸,半点委屈都不肯白白受的,都要一一偿还回去。
“是我不对,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顾文君沉顿片刻,才说:“顾家和萧清乐是我不死不休的仇敌,敬王要做顾家的靠山,也就是我的死敌。我是一定要对付他们的。”
“我知道陛下在江东一定有自己的眼线,监察敬王。我要你把与顾家相关的情报私下透给我一份。”
穷图匕见。
顾文君亮出的刀子却让秦川骇然:“顾文君,你竟然打陛下情报系统的主意!”
若是往常,秦川一定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他却犹疑了,他怕顾文君看出他心底深处藏着的隐秘心思,又觉得羞愧恼怒,在妄想得到顾文君注意和愧于陛下之间挣扎徘徊。
顾文君适时地放低了姿态。
“我是有私心,我恨不得弄死顾家所有人,为我娘偿还不明不白的死!”她的语气温柔如水,循循善诱:“况且,这也是为了陛下,我若是能得知更多的消息,也能更快为陛下排忧解难,拔掉敬王一颗好棋子。”
她不动声色地转了手腕,那圈痕迹已经开始红肿,触目惊心。
恩威并施,软硬并济。
在玩弄人心方面,顾文君尤擅此道。
秦川可耻又可恨地屈服了。
“你决不能违背陛下的遗愿,更不能做出任何有损陛下利益的事情。若是被我发现不对,我就直接杀了你!”他怒目而视,煞意横行地威胁。
实际上就是点头同意。
顾文君从秦川这里好不容易撬开一个情报口子,她争得艰难,自然是存了重要目的。
“那现在,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秦川也知道自己被算计,语气不好:“你说!”
“我想知道,朱达有没有安全回到江东,我还想知道,朱达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去治伤,还是第一时间去见了敬王!”
顾文君原本都不放在心上了。
偏偏,秦川拿***这件事提醒她,她是女子的事情,世上竟还有旁的人知道。
她怎么能心安呢?
那一刻她便想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谷向天,随后又想到了点过她穴道惊疑诧异的朱达!
朱达中了一支箭,伤势危急,可他要是真的发现了,一定会赶在看伤之前去见敬王禀报。
所以,这个情报顾文君不择手段也要挖出来,必须先一步掌握信息。
秦川没有问朱达是谁,他知道那是敬王的一个心腹。
要是顾文君狮子大开口,要敬王在顾家的相关消息,秦川也就狠心拒了,偏偏顾文君只是查一个朱达,分寸拿捏得极好,根本对陛下没有任何影响,秦川拒绝不了。
“真是该死,怎么就长着一张美艳的狐狸皮相,里头却藏了一颗狡兔心。”
秦川一边忖着一边脸色难看。
两人僵持之间,久久未出。
突然,一个清亮灵动的女声从车厢外响起:“顾公子,请下来吧。陛下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便让我来接应顾公子。”
秦川神情更沉,飞快地翻身出去一刻也不敢耽搁。顾文君也探出了车外,比秦川慢一步地下了车。
只见一个身姿婀娜气质冷清的宫女在外面候着。
她生得一张消瘦的瓜子脸,长下巴,眉目秀婉娟,比起雪燕的俏丽机灵,更加沉静大气,有几分熟悉。
那宫女低低伏***子。
“顾公子,许久不见,我是陛***边的大宫女浣墨,陛下让我带顾公子去见嬷嬷,请跟我来吧。”
浣墨说完抬头对走下车厢的顾文君露出一个浅笑,眼里也真诚,然后浣墨又凝神看了秦川一眼,这次笑意却不达眼底。
对顾文君,浣墨是恭敬有加,将顾文君当成了主子。
对秦川,这便是看在同为陛下做事的份上,用眼神示意告诫了。
秦川自然领会,却是心头剧震,“糟糕!”
他骇然暗想:“我之前太冲动了,还明目张胆地拉着顾文君在车厢里问话,一定入了不少人的眼睛。浣墨是看出了我对顾文君的心思吗?还是陛下已经知道了,派她出来警告我的?”
不断冒出的猜想,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怕渗人,秦川额上不由地冒了冷汗。
浣墨来找人。
顾文君便走出了几步,经过秦川的身边,被他下意识地攥住。
“等一等。”
他叫住顾文君是出于焦虑迫切,可等顾文君看过来,秦川却又卡了壳,不知道该说什么,两相逼迫,更加窘困。
顾文君不解,浣墨却是心领神会,巧笑道:“陛下还有早朝,已经更衣赶去大殿,下朝了应该还有话要和顾公子说,我们还是不耽误时间了,尽早去慈宁宫吧。”
秦川心头巨石一卸下,手便也跟着一起松了。
“还好,陛下还不知情。”
“是浣墨发现我和顾文君一直待在车厢里,发现不对,特意出来警告我的。就连陛下宫中的大宫女都是如此行事,她看出来了,她知道陛下有多在意顾文君!”
秦川不敢细想下去。
只有他知道顾文君是女子,他便以为,只有他发现得了陛下的真实心意。
他万万想不到,这宫中还有一个心思剔透的浣墨看了出来。浣墨甚至不知道顾文君的女儿身。
即便浣墨以为顾文君是男子,她也看出陛下的情意,眼光无比地刁钻精明。
浣墨双眼偏圆两角微垂显得温情脉脉,可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柔和,反而满是警示:“倘若今天是陛下站在这里让你下来,你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秦川!”
秦川握紧了身侧的拳,青筋立显,经络分明。他别过头,没有回视浣墨。
气氛不对,空气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胶着。
顾文君察觉出了一丝异样,突然来了个其他人来带路,是有情况。可她只当是秦川身份的问题,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毕竟秦川在宫中,是被革除身份的前锦衣卫,自然是不存在的活在阴影里的人,他去不了后宫,最好还是由其他宫人宫女带路。
她抬手拭了下鼻头,缓解尴尬:“那我就跟这位浣墨宫女先走了。”
秦川偏过头来看了顾文君一眼,旋回身子翻坐上车前,径直掉转马车就要离开。
这车,还是要处理妥当的。
消失前,秦川趁着顾文君与擦肩而过的时机留下几不可闻的一句话。
“有了消息,我会传信给你。”
要不是顾文君耳聪目明,真要忽略过去。
不过最后,秦川还是妥协了。
顾文君眼中一亮。
但她还来不及稳定情绪,就听得浣墨一笑:“顾公子,那嬷嬷我已经让人安排候着了,我们走吧。”
闻言,顾文君又是神情一凛,暂时顾不得其他的。
重头戏,来了。
“好。”
浣墨便领着顾文君向后宫走去。
深宫之中依然是朱墙墨瓦,园林繁花似锦,亭阁雕栏玉砌,哪怕是脚下的青石板也是用料不菲。
来往宫人如梭,对着浣墨恭顺有加,丝毫不敢冒犯陛***边的大宫女。
连带着,他们对浣墨领着的顾文君也是十分敬重,连个疑问打量的余光都未有。
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顾文君心生感慨,上一次她去慈宁宫的时候,是在深夜被太后召见的,身子还带着药性就被当殿下了马威。
苦不堪言。
可如今,曾经那个刁难过她的尊贵女人,是高至皇胄的太后,甚至凌驾于陛下之上,却间接死在顾文君手里。
即便死了,也被萧允煜编了一个可笑的“刺客”谣言,谎称为了安全在慈宁宫里避难不得外出。
死也不让太后死得体面,连个风光的国丧都没有。
一拖再拖。
就像当初她害死萧允煜生母,也未曾给过葬礼。这便是是萧允煜的报复之一,果断狠厉。
顾文君就是来填上这个漏洞。
多出一个“假太后”,这次,真的太后是连什么丧礼也不会有了。
“嬷嬷。”
顾文君终于见到那张眼熟的褶皱老脸,扬眉打了个招呼。
那时候,这老嬷嬷仗着太后撑腰,冷冷地站在慈宁宫殿前让她跪了近半个时辰,甚至还端了带毒的松萝茶,逼迫她灌下去。
要她死。
可到了现在,曾经颐气指使的嬷嬷却低眉垂眼,忙不迭地行礼:“顾公子,使不得!老奴姓一个常字,您唤我常嬷嬷就可以了。”
常嬷嬷是见过萧允煜的狠厉,她是彻底怕了。从前太后宫里的就知道萧允煜暴戾,可向来自视甚高,以为是皇帝母后,便可以高枕无忧。
谁知道,那小皇帝忍了这么久,突然就忍不下去,一言不合直接动下了杀手啊!
常嬷嬷思来想去,都觉得起因是那次,太后对顾文君出手,惹怒了萧允煜。
那是慈宁宫里惟一的变数。
这次,她又被拉来再见顾文君,常嬷嬷更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一个没恭敬对待,也要被扭断脖子。
那一天,常嬷嬷也是一起参与了作弄顾文君的。
她当然怕。
可是越怕死就越要耍滑头,为命保密,常嬷嬷想,只要她还有用,萧允煜就不会杀了她。
于是到现在,常嬷嬷嘴里也没有一句老实的。
这会儿,常嬷嬷又在算计了,她打眼偷瞧不动声色的浣墨,什么也端倪也瞧不出来,她心里一慌,觉得不对。但常嬷嬷还是心存侥幸,转回向顾文君,试探地问话:“不知道顾公子找老奴,是有什么事情?”
顾文君对那天记忆深刻。
挨了跪又受了骂,还被浇了一杯毒茶水。
所以即便只是见过一次,顾文君也记得太后的长相,她仔细地看着常嬷嬷,一分一寸地扫过去看,在脑海里将太后的五官相貌贴合在常嬷嬷脸上,比较异同,然后再去想怎么修改那些不符合的五官,让它们重合。
顾文君盯得太久了些。
那毫不遗漏的眼神也让常嬷嬷从骨子里渗出寒意,心悸身抖,常嬷嬷瑟瑟发颤,就听顾文君轻声道:“这里……要切掉些,然后再放那里补上……”
话里的意思全是冲着常嬷嬷的脸来的。
说的那些皮肉只是砖瓦似的,可以搬来移去,那还不把常嬷嬷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要做什么酷刑,太后都是直接断头没气了的!难不成还要我割肉还报应不成?”
常嬷嬷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半死,直接一个禁不住就趴在了地上,晃得跟筛子似的。
那两条老腿想要并拢却合不上了,因为股间一颤,就从里面泄出一泡骚味的黄色尿水。
这昔日高高在上的深宫掌事大嬷嬷,竟然在顾文君面前骇得失禁了!
“顾公子,饶命啊!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老奴吧!只要您肯饶我一命,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交代!”
顾文君还没示威呢,常嬷嬷就举手讨饶了。
不止顾文君自己愣住,浣墨在一旁都看得目瞪口呆,诧异不已。没想到这在别人手里老油条惯了爱耍滑的常嬷嬷,在顾文君面前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浣墨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一下,便诚心道:“顾公子,果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