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了,洗碧姑娘。”
顾文君对李栋升有提携之恩,对他意义非凡。
可这龙撵车上的宫女只不过是一个突然受了陛下宠幸的幸运儿,跟李栋升却没有丝毫的关系。
所以即便听着那些人或劝告或威胁的话,李栋升也还是坚定自己的选择。
“我的病人伤得也重,我答应了要给他诊治,总不好出尔反尔。”
洗碧那一张本就青白交加的脸顿时变得暗压压,拿眼白瞪着李栋升。
“你什么意思?”洗碧气急败坏。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都坐着陛下御赐的车辇到了太医院,竟然还有不识相的御医拒绝她。
宫女的身份本就让洗碧格外地在意,所以一得势,她连自己的伤都顾不得,就硬撑着到处得意。
即便李栋升找了各样的理由,洗碧也只会联想到李太医看不起宫女,不屑给一个小宫女治伤。
所以无论李栋升怎么说,只要他推三阻四,洗碧都会怀恨在心。
“你连重伤的病人都不收,算哪门子的太医!”
周围一双双眼睛都跟着洗碧看过来,给李栋升带来巨大的压力,他额头都开始冒豆大的冷汗。
那些眼神里,有震惊李栋升敢直接推拒的,也有看好戏幸灾乐祸的。
更有虚情假意为洗碧出头的,妄想洗碧日后得了荣华富贵,能跟着一起得到些好处。
马上就有其他宫人跳出来,大声指责:“李太医真是好威风,洗碧姑娘选你治伤是给了你脸,你还敢不要!她可是陛下亲口吩咐过要你们太医院好好医治的,李太医你敢违抗陛下的旨令吗!”
看不惯他的御医也开口,指桑骂槐:“看来有些人是得了主子的恩典就忘本了。该不会以为太后娘娘指定着看了几次病,就可以在这太医院里横着走,随便挑选病人了吧。”
一时之间,好像不给洗碧看腿,就全成了李栋升的错。
明明这偌大的太医院里,有那么多的御医都可以上阵看腿,偏偏把罪恶都甩给他了。
李栋升不甘,也无可奈何。
谁让他是民间出身,在宫里根基浅,又因为顾文君的指点参与了陛下和太后的阴谋,便遭了人眼红和嫉恨。
他心知肚明,入宫的时间越久就越了解这些弯弯绕绕的花肠子。
但眼看那洗碧脸色阴沉得可怖,一双眼睛瞪大了上下打量他,李栋升再不甘,也不敢应下这些话茬,连忙弯腰。
“不是的,洗碧姑娘,你误会了。只是我原来学的就是调理内里,治外伤比如接骨续筋本就不是我擅长的,我也是怕让洗碧姑娘遭罪,才不敢冒然接下。”
洗碧一声不吭,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李栋升,像是要把人刻进脑子里。
李栋升看她那往外翻折的腿,又看她这偏执发狠的神情,就觉得胆寒,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那病人就是因为吃错了药,药性冲撞导致的体内紊乱,才找了我相看,急需处理。我想着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是我擅长的,才接下了。可是洗碧姑娘这伤势不一样,我——”
洗碧突然掐断了李栋升的话,“够了!说来说去,你不就是看不起我么!”
她气得厉害。
说话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动作一大,就带动了全身,那原本已经麻木了的腿瞬间发出尖锐的刺痛,激得洗碧哑掉的嗓子都尖利一叫。
“啊啊啊,我的腿,快治我的腿!”
之前为了在宫中炫耀,逞威风,洗碧故意责骂那些抬车轿的宫人,就是想拖着时间,在那高贵的龙撵上多坐一会儿,这下,她终于吃了教训。
整具身子都痛得抽搐起来,如同坏掉的梭子在桌上转滚,可她还不能动腿,只能费力地支棱着那条扭成麻花似的断腿,像是额外的零件部位,强行插进她的身体似的。
还伴着尖锐凄厉的惨叫,可怖吓人。
“你们倒是快给洗碧姑娘看病啊!”有宫人怕出事情,让陛下责罚,便急了眼拼命地催着那些御医们。
可他们怕陛下问责,御医们也怕担责啊,就是深有经验的老御医也不敢上前动那条破败的腿,万一彻底坏了,怎么办?
接不好骨头,让洗碧感染发病死掉,都是有可能的。
有人声厉色荏:“怎么?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洗碧姑娘疼死是吗?要是陛下问起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御医们面面相觑,左右为难之间,那老御医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李栋升推了过去,“快!”
这下他们全都找到了推卸责任的对象,一个劲地指着李栋升骂:“李太医,你倒是动手啊!”
“要是出了事情,你真完了!”
洗碧的尖叫越来越大,生生拔尖了高音,刺得让人耳朵都隐隐作痛。“啊啊啊李太医,你快把我的腿接回来!啊啊、不然,啊!我就告诉陛下,让他杀了你!”
这就是把李栋升逼上梁山了,骑虎难下。
各个宫人和其他御医都用身体拦着,谁都不让他走,李栋升就是想冲出去,也冲不出去。
“不管了,顾公子等不及。我就随便糊弄过去,快刀斩乱麻好了。”
李栋升对这极尽所能摆场子的宫女毫无好感,更不在乎自己胡乱处理,洗碧之后会怎么样,他只求快点解决,好去吩咐人煎药。
洗碧可以尽情折腾,可是顾文君就不一定等得及了。
他垂眼扫过那一条断了彻底的腿畸骨,一咬牙一狠心,鼓足了勇气就要伸手盲捋骨。
“好,既然是洗碧姑娘要求的,那我就——”
李栋升挑了个外折得最凸出地方,手使劲就要往里面掰,要真这么做了。洗碧是不会痛,但这条腿也就彻底废了!
无论看没看出来的,没一个吭声的,都冷眼看着李栋升作弄。
反正洗碧有没有事情,都有一个李栋升担着了,陛下是要他死还是要他还一条腿,都和他们太医院没有关系。
眼看李栋升就要用力拗了,千钧一发,一道声音响起,让李栋升的动作倏地停下。
“慢着!”
御医们纷纷愣神,随即一个接一个地让开位子,露出那门口处人的身影。
洗碧挣扎呼痛时抬头瞥了一眼,登时就惊怒地大叫一声:“又是你?”
那冰山雪莲肤,出水芙蓉面,除了男生女貌的顾文君,还能是谁。
她本来在榻上边等李栋升,边默数时间。
顾文君和李栋升说了自己估算的最有效时间,要是李栋升想要帮她,一定会火急火燎地到处跑动,不可能落下她这么久。
所以许久之后,顾文君还是没有等到李栋升回来,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才沿路边问边猜地找过来。
然后就见到这洗碧大闹撒泼的场面。
“顾公子,怎么样,你没事吧!”
李栋升看到了她,就像是看到从天而降的神仙,马上撒手扔下洗碧的腿,直接跑到顾文君身边,一个中年男子,眼中却尽是尊崇。
可洗碧就惨了。
她已经痛得要死要活,结果李栋升好不容易过来,抬起那腿仔细审视。顾文君一来,就被这么随手一扔,更是痛上加痛。
一张如花似玉的年轻娇俏脸蛋,扭曲成一团三辫子褶皱麻绳。
宫里不少人听闻过一位顾公子的存在,但她对太医院还是个新鲜面孔,有人就喝问:“你是什么人?”
一群人里,只有一位老御医,因为被带出宫给顾文君看病,虽然被婉拒了,但他还是认得顾文君的,原本事不关己的态度顿时就变了。
“住嘴!这是陛下召进宫里的顾公子,全都客气点!”
那老御医奸猾,是从先帝时期起就留在太医院了。
他在先帝时见过的宠妃不胜繁多。
区区一个宫女坐上皇帝龙撵的阵仗,只让老御医觉得麻烦,不想碰事甩锅罢了,也没有其他御医那么害怕。
可是老御医知道,陛下一定十分看重顾文君,否则不会那么挖空心思,人一回京城,就亲自接了他出宫上码头看伤,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他腆着一张老脸问:“顾公子怎么来了?”
洗碧敏感,立即就察觉出了这细微的态度不同。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可也知道顾文君又引走了众人的注意,恨得全身的骨头都一起发痛了。
“啊啊啊、他是被陛下罚的!”洗碧叫嚷。
对,没错!她才洗碧是那个被陛下珍惜、一路护送的人。
顾文君顾公子算得了什么。
旁的宫人帮腔:“对,顾公子惹恼陛下,就被陛下罚了让他手脚并用地走过来!”
这下,连李栋升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变了神态。
李栋升是想不到顾公子怎么得罪陛下。
其他人就是单纯觉得顾文君还没有过多久,就惹了陛下厌弃,着实太快了是个灾星,一定要疏远,不能惹祸上身!
反应变化最大的就是那老御医,刚看见顾文君进门,还挤出个微笑来迎接她,听到洗碧的话,飞快地换了一张面孔,吹白胡子瞪老眼。
“还以为多得陛下的宠信,原来也就和那个宫女的废腿一样,都是天大的麻烦!没救的。”
老御医看到那断腿的第一眼,就做了判决。
他根本懒得治,白费力气还会惹怒陛下,这才推给这新来的李栋升。
顾文君也是为此才出声,急急忙忙拦下李栋升。要是因为他那一下真害了洗碧的腿,陛下也许并不在意,可这洗碧就要赖上李栋升了。
“啊啊啊痛!你们还管他干嘛,快点治我的腿啊!”
洗碧还在闹腾,顾文君却等得不耐烦了,便道:“洗碧姑娘,要是你愿意,不如让我来看一看吧。”
顾文君眼睛一转,便从四周一扫而过。
她当然也不是犯傻,大发善心,要为这个百般刁难自己的人治伤。只是再拖下去,顾文君都没办法解决自己的药。
而且,她转念一想,确实需要用到洗碧这样的蠢货,还不能就这么让这宫女断掉腿。
可是顾文君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发出惊呼:“什么?!”
那老御医更是急急变脸,大叫:“胡闹!我们才是御医大夫,你是陛下请进来的贵客也不能在太医院里乱说话,这里轮得到你来治么!”
之前老御医顾忌陛下的关系,才对顾文君笑脸相迎。
现在他知道顾文君失势了,就不在乎那么多,直接冷了脸狠狠嘲讽。
这里可是他管辖的太医院,怎么轮得到顾文君这种连个大夫身份都不是的平民百姓放话医治?
那李栋升好歹曾经是民间的药店老板,赤脚大夫。
顾文君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