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煜舍不得。
他那一点不着边际的欲想,又怎么换得了顾文君这样的绝颖天才。
顾文君救过他的命,他也救了顾文君,早就两相扯平了。他们本就是在互不信任的情况结识的,夹了种种误会。
可一旦相知相熟,融入感情,那就无法再简单计算亏欠和还清。
这关系也早就不止是纯粹的利用了。
萧允煜有多看重顾文君,不止一次为人涉险出宫,顾文君便也同样对他怀着一片赤诚之心。
这人也是傻。
“真是蠢,白长了那么多的心眼,难道就不知道提防一下朕吗?”萧允煜心里一叹。
明明他都已经表现出心生嫌隙的样子,可是顾文君却还不知道避嫌,心心念念就想着他的身体康健,外面的天都已经乱作一团了,顾文君还一直在研制解药,想要治他的毒。
萧允煜一向冷心冷肺,杀性过甚,可他的心脏也是软肉做的,到底不是铜墙铁壁。
容顾文君冒犯了第一次,自然而然就会有第二次。
他扶起自己的身子,从案桌前站立。萧允煜身姿挺拔,站立时便像是一把时刻准备出击的刀剑,尖刃上闪着锐利冷芒。
只是此时,这把常胜不败的刀却收回了鞘,终于收敛起一身的锋芒。
“这次,就算了。”
萧允煜心中未尝不曾纠结,但是他挣扎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甩掉那满脑袋挥之不去的绮思异想。
这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顾文君当然也是。放眼后宫,萧允煜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只是不稀罕地碰。
他不缺也不需要侍寝的***,他需要的是能辅佐他江山一统的谋臣!
垂眸一扫,萧允煜便看到顾文君之前叠好放在一旁的奏章,他不用再翻开看,也早就熟读了折子里的内容,左右不过是要为敬王殿下请愿。
“哼,没想到啊,萧宁晟,你一个在江东的废人,断了腿,手竟然还能伸那么长,把控着一个名震京城的春风殿还不够,竟然连朕的朝堂也要插手!”
萧允煜扯了扯嘴角,冷哂一声。
从封策大典算起,他已经登基一年之多,可是朝中不乏在他和敬王萧宁晟之间两头下注的墙头草。
敬王在京城纵横多年,深谋远虑,又是先帝的亲生弟弟,几乎就是先皇驾崩后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唯独输在那一双不能行走的腿脚。
而最终,是萧允煜夺了皇位,却总是因为年轻气盛便被人低估。
他唯一比萧宁晟弱的,就是掌控权势的时间太短,手下可堪大用的心腹仍然短缺。
但是好在,有了顾文君,现在萧允煜反而多了一样优势。他嘴角轻抿,冷笑了一下。
萧允煜眼眸微动,他重新提起笔,翻开奏折,眼神落在那误滴的一点朱砂上,他像是凝视着奏折,又像是在透过那些字迹想到其他的事。
也许是因为解除了顾文君那一桩心事,萧允煜心情一松,竟然也能平静看待这满篇为敬王说好话的无用废折。
“不对,离京的时候悄无声息,回来却要大费周章,敬王绝对是另有谋算。”
情绪一定,萧允煜终于能冷静下来,沉下心思考。很快他就从这发疯似的铺天盖地呈上来的奏章中察觉到异样。
对了,他差点忘了,敬王是昨夜赶回京城的,就在他夜审陈长必的时候!
一旦将前后的细节联系起来,萧允煜顿时眼神清明,心态也恢复平和。
他口中低喃:“皇叔,你也一定想不到吧,你手中那颗埋藏得最深的棋子,还是被顾文君揪了出来。宫中的消息断了,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很着急啊。”
一支御笔提起蘸过朱砂,萧允煜又落笔,就着那奏折上误沾的一点涂抹开,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批注曰:“不可!百姓疾苦,敬王身为皇室,也当体恤民间,切莫铺张浪费。怎么离京的,就怎么回来!”
一批完,萧允煜便甩了笔,气势斐然。
陛下终于大发神威,断然否绝了一干臣子的狗屁奏章,可是顾文君就还得继续伏低做小。
刘喜没有守着。
所以顾文君一开门出去,迎面的就是两个面生的小太监,但他们也机灵,都知道对顾文君问好,甜着嘴巴喊:“顾公子好。”
一个小太监道:“刘公公去办事了,就让我们守着,说等顾公子出来,就去知会一声。”
他说着,另一个便飞快地一动,知道要马上跑去通报刘喜。
顾文君本来就是被刘喜推进去劝话的,也不觉得自己出来还能瞒过刘喜。
但是对上刘喜,顾文君就觉得头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或多或少地沾染了陛下的习性,也起了疑心,顾文君总觉得,刘喜看她的眼神不对,像是提防着什么似的,让她十分不舒服。
“顾公子,要不我先带你去一间屋子里坐着,等等刘公公吧,他马上就来。”
那留下来的小太监嘴巴一张,就不停地冒出话来,顾文君连忙竖起手指,往唇上一压。“嘘,陛下在午憩,你好好守在这里,别打扰了陛下。”
虽然陛下早就已经醒了,但是不影响顾文君拉陛下出来逞威风。
果然,这话一出比什么都有用,一下子就把小太监吓住了,哪怕有刘喜的命令,他也不敢挽留顾文君,更不敢多嘴一句。
顾文君想要趁机溜走,但是陛下的宫殿看似防守泛泛,实则戒备森严,她独自一个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浣墨带她进来,也得由浣墨带她离开。
所以,顾文君便按原路返回到偏房,去找浣墨。她运气好,浣墨还留在那里捯饬,没有离开。
一见到顾文君安然无恙地回来,浣墨面色一喜流露出由衷的高兴。
忙问道:“顾公子都和陛下说清楚了吗,陛下知道金蚕蛊有解,心情是不是好转许多?”
顾文君刚要回答,可眼神一错,就看见浣墨身后那张空荡荡的长榻。
原本躺在上面的洗碧不见了。
她凝眉片刻,还是先问了一句:“咦,洗碧呢?”
现在洗碧相当于是活生生的药人,浣墨不可能伤害药人的性命,可是顾文君却有另一层担心。她怕浣墨心狠,真如之前吓唬的那样,废去洗碧的眼、舌、耳和手脚,真把洗碧变成一个炼药的人彘器具。
那这样,就越了顾文君的底线。
何况弄成那副样子,人虽然听话安分,但是身子就更加破败残缺,对药理的研究只会有更大的坏处。
“浣墨,既然枫茄香有效果,我们就好好拿洗碧试吧,别再做其他多余的事。”
顾文君话里有话,她眨也不眨地凝视浣墨。
浣墨和她对视一眼,先一步移开了目光,但是口中却应着。
“是啊,这次是洗碧运气好,捡回来一条命,谁知道能撑过几次呢。我是看洗碧死里逃生,想着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提调养,就让人带她下去了。”
这明显就是借口。
只要能尽早治好陛下,就是死了成千上万个洗碧,浣墨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浣墨最心急,怎么可能还会为洗碧考虑。
其实就是把人带下去了,想要暗中做点手脚,让洗碧沦为彻底无法反抗的药人,方便继续试药。
但是既然顾公子心生不喜,浣墨也只好作罢,扯谎掩饰过去。
顾文君看出了浣墨的谎话,但是并没有拆穿,笑了笑点头,“好。”
给彼此双方一个台阶下来。
毕竟她们都是在为陛下做事,哪怕方法观念有所不同,也没必要为这一点小事闹僵。
生了这道插曲,浣墨反而不好打听顾公子和陛下之间的事情了。
可是显然,顾公子的心情并不明朗。
“不可能啊!要是得知顾公子一直在尽心制作金蚕蛊的解药,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的,怎么还会和顾公子负气?”浣墨心头一沉。
不只是浣墨一个心思浮躁。
把顾公子送走回来,就有一个面色凝沉的宫女上前来和浣墨说话。
“浣墨姑姑,那洗碧都已经被带下去‘处理’了,真要因为顾公子一句话,就送回来吗?”
那宫女就守在偏房门外,虽然没有拦着顾文君进出,但也把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顾文君没有把话说开,可这养心殿里的尽是人精,一听也就明白了。
浣墨冷脸吩咐一句:“这本来就是顾公子想出来的主意,就听顾公子的吧。你赶紧去,让他们停手,把人带回来。”
“可是那洗碧算什么东西,一个痴心妄想飞上枝头的野雀罢了,还敢设计陛下。这样的贱人,杀就杀了,废就废了,能炼成药人,也是她的福气!就这样还要听那个顾文君的话,再好好还回来吗,凭什么!”
说得急了,那宫女嘴快,没有用敬称,直呼了顾文君的名字,惹来浣墨冰冷的一个眼神警告。
宫女身子瑟了一下,但还是气不过。她憋了一肚子气,现在顾文君一走,终于可以张嘴抱怨。
“浣墨姑姑就是人太好了。这法子虽然是顾文君献的,可忙活的人都是您啊!就不该把给陛下道喜的机会白送给他!”宫女心一横,继续说道。
“您看那个顾文君,从陛下那里回来也是满脸晦气,说明他根本就不得陛下的青眼。要是陛下其实就不怎么喜欢顾文君,我们又巴结恭敬个什么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