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渐渐轻了下来,重归于寂静。
“咔哒。”
一滴冷汗从齐成发的身上滑落下来,溅在木板上发出声响,惊得齐成发差一点跳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没有喘气。
唯恐被他们察觉。
齐成发的脸都已经涨到青紫,憋到快要麻木。突如其来的一丁点震颤都会让他惊骇不已,生怕让这春风殿背后的人察觉问题。
等一切声响都没了。
片刻过去,也没有人再进来探查,齐成发才敢确信,那些人是真的走了。
他腿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像是烂泥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气从他的嘴巴里呼出来,胸膛像是鼓风般震动着。比醉晕过去的同僚还要不堪狼狈。
比起来,齐成发宁愿是自己喝醉了。
也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他偏偏听完了整场。虽然齐成发有许多事情都不懂,那些有关皇帝陛下、有关敬王爷,有关太后娘娘的事情,远远超出了齐成发这个职位所能触摸的层次,即便听了满耳朵,他也是云里雾里。
为什么柳若对换脸的事情那么抗拒?
还有为什么又联系到太后?
齐成发一概不知。
唯有一件事,他确信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那就是陶府的惨案,竟然是那柳姨娘柳若在暗中谋划的,顾文君反而是被牵连的!
这一下,齐成发心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对顾文君的抗拒和抵触也全然消散了。
他只是知道,敬王殿下的人想要对顾公子不利,而且他们似乎还在谋划更深的阴谋。
齐成发咬了牙,立刻下了决心,他要把这件事告诉顾文君!
这一次,敬王绝不只是简单地回京。要不是齐成发亲耳所闻,打死他都不一定相信,这让陶府一门全数断命的惨案背后,竟然还有敬王的身影!
不是世人都说,敬王一向闲云野鹤从不插手政事吗?
全都是假的!
就在齐成发战战兢兢,决定告诉顾文君真相时,另一边的官场也是波谲汹涌。
哪怕陶元安只不过是一个四品官,可是他说死就死了,还从上到下死了个彻底。而且还偏偏死在在朝议上冒头举荐之后,换做任何一个大臣,都会疑心猜测。
季沛便是那最上下不安的。
因为他同样带头,向陛下提出过一些不认同的置喙。虽然季沛这人狡猾,知道自己不能太快站队。
所以既驳了敬王的请议,安抚陛下,又适时地给皇帝陛下搬了几块绊脚石头,谁也不偏谁也不倚,就是想做个见缝插针的墙头草。
可是谁也想不到,那陶元安会突然站出来,还异常坚定地要赶顾文君出去,在朝廷上生生驳了陛下的面子。虽然陶元安是大出风头了。
结果到了后面一天,陶府满门便都在“意外”之下绝命黄泉路。
陛下雷霆手段,查抄出累累罪证,便直接除了陶中郎令的职,连个体面一些的安葬都落不到好。那萧允煜明明年岁也并没有多长,却是个天生的狼崽子。
当真阴狠无比!
“季大人,这件事当真是上面那位做的吗?”有属下不敢置信,颤着手往东边的天上指了指。
暗指天子。
这蛮横的手段,连表面上的规矩行事也不愿敷衍,下手又快又狠,给了满朝上下敲了一个警钟。
不少人都在猜陶元安是怎么死的,多数人都觉得是仇杀,但只有季沛这样的老狐狸,才从中窥见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因为这案子,从发生到结束,再到破案,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就像是有人想要掩饰一切似的。
“是他,不会有错!”
因为与顾文君相关的事情全被压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一些衙门公布的线索探寻。
从陶元安被杀的源头找起。
最直接关联的事情,便是陶元安之前曾经冒犯皇帝陛下,以顾文君的事情出口驳斥,检举陛下办事不合乎礼。
没人想得到,皇帝只不过是为了保住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布衣少年才不惜动用势力,只当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
“可即便是——”属下噤声,过了一会儿又嗫嚅嘴唇:“就算是他,也不能这样乱来,不然这以后还有什么朝廷纪法可言?”
季沛脸色阴沉地点了头,他双目阴鸷,拢起一丝阴郁,“他是天命之主,又凭什么和我们讲官场上面的规矩。他是皇帝,这天底下的一切都是他的,他只需要按自己的规矩行事就好。”
这一手玩得太狠了。
下面的人传是敬王做的,上面的人更相信是皇帝的手笔。因为这刀子砍下得太快太绝,每一个朝廷命官都觉得自己脑袋上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如此,相信陛下的,会更敬重,不相信陛下的,只会更加畏惧。
再没有人敢明面上挑衅这位年轻天子的龙威。
“暴君!他就是一个暴君!”季沛心里压着一句又一句的咒骂,他不敢承认,自己同样也怕了。
谁能想到,那个萧允煜才即位多久,就有了这么可怖的势力。
每到这时候,季沛心里也忍不住深感悔悟。
要是季太后当年就能果断地把那小畜生给弄死,他们季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进退不得的地步。
哪怕今天坐在龙椅上的,不是有季家血脉的孩子,换做任何一个其他懦弱无能的皇子,也比萧允煜要好!
君臣之间,可不止是忠孝礼仪。
更多的还是权势争利。
天子式微,臣子便强势集权;而天子威盛,臣子们便只能伏低做小。当初先帝有多么优柔寡断,如今萧允煜就有多杀伐果决,简直就截然相反的两种个性。
季太后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暂时留了一个野性难驯的贱种性命,谁知道就留下了一个天大的隐患。
甚至把她自己也给吞噬掉了。
只是季沛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季太后已经死了,他仍然沉浸在如何里应外合,与季太后一起谋划将来的宏图霸业美梦之中。
他冷冷一笑:“不过上头也得意不了太久,敬王回来,有的是好戏看。现在是敬王落了面子里子,以后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季沛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当然是不甘心做个隔岸的看客。但他也惜命得很,总不愿选定一边下注,只想走一步看一步。
他不能下场,他的人也不适合现在就卷进去。
如此,季沛便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对了,不是说,顾文君已经暗中成为了季太后的人吗?他在外,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书生,最多挂一个解元名声,还有医治太后的功名,高不算成,低也没有就,恰到好处。”
属下不说话,心知肚明,这是季大人陷入深思时的呓语,季沛并不需要人插话,只是在谋划策略。
季沛自言自语:“这个顾文君既不是我的人,也不算任何势力的人,那小皇帝想和敬王斗,我倒是可以借他一用!”
一旁的属下缄默不语。
等到季沛有了决议,倏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闪烁,“允翊呢?她回来之后难得一直没有闹腾,怎么回事?”
“大人,您忘了,陛下还派了好些人跟着允翊公主呢!尤其是那位负责教导礼仪的刘嬷嬷,都快把公主殿下逼疯了。”
季沛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冷光,“按允翊的性子,她能忍那刘嬷嬷?”
其实他都以为,萧允翊已经把那些宫里派遣过来的人都弄死了。季沛甚至都做好了请罪的准备,毕竟这是皇帝直接发令的宫人,他不适合插手,允翊能自己解决,再好不过。
当初允翊提议灭口,季沛嘴上教训斥骂,心中其实早就默许。
季府对季沛来说,无疑就是他的势力大本营。
他这样心计深沉多疑狭隘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那小皇帝的人手在自己的府邸里活动。
不可能!
“大人,那刘嬷嬷虽然看着和蔼可亲,可是手段非凡,每次都能破掉公主殿下的设计,而且反过来让公主吃了好多苦头。”属下的眼神闪了闪,压下声音低语:“加上刘嬷嬷有些身手,府里的人也没办法,不好做得太难看。”
果然,又是那小皇帝的一个眼线!
还是一个赶也赶不走,杀也杀不掉的眼线,明目张胆地送进来,就是要季沛恶心。
季沛的脸色再次阴了下去。
但没过多久,他就又恢复了如常的面色,只是眼中闪烁暗光。
“好,留不下命,那就送出去!你去告诉允翊,她年岁不小,却仍然礼数欠缺,应该去学堂好好磨砺一番,这总不违背陛下的命令吧!”
属下不明。“季大人,你这是想做什么?”
“允翊对那顾文君颇有好感,我干脆就给她一个接触的计机会,看清那小子的真面目,也可以好好试探一下顾文君那个人!”
“可是,顾文君就读文山书院,那里不收女学生,而且女子是不能——”
“不用去那里。就送允翊去京城学坊的女学班,不用念那些女德课,只需要结交一些人就可以了,让刘嬷嬷,还有那些碍眼的宫人,都跟着允翊一起去!”
属下明白了,低头以示叹服。
季沛冷笑:“文山书院只不过是当年盛极过,现在已经没落了。这天底下的王孙贵子,可全在京城学坊里,那才是泼天的富贵,異稟的才赋!”
“哼,都说顾文君才华横溢,连皇帝和太后都欣赏不已。他那哥哥顾瑾都只敢认江东第一,不敢妄称天下第几,如今出了一个顾文君,这全天下的才子还不眼红气死。”
“等顾文君潦倒了,就知道了,谁才是真正能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