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膝盖处的伤口,顾文君越是细看,越是心惊。
这是刀伤。
竖劈胫骨,自横截而向下,凶狠地覆盖了腿肉。
用刀之人是想要生生砍断萧宁晟的右腿,废去他的下肢。偏偏被他躲过去,留下了这条小腿,但是大片肌肉坏死,神经受损,骨头有重新接过的痕迹……可想而知,当年的伤有多么惨重。
刀疤最深的地方落于膝骨下三寸,毁掉了膝盖连接小腿的软组织,无法连接,就难以弯曲使力,更遑论支撑上身站起来……
是谁伤了萧宁晟?又是怎么伤的?
顾文君的脑海里飞快地转过两个问题,但她没有问出口,只是又在萧宁晟腿上一寸寸抚摸过去,她有意拖延了一会儿时间,想要找出破绽。
但是这拖延也带来了深重的压力。
萧宁晟嘴唇紧抿,眼神沉沉地盯着她,那冰冷的视线胶着在顾文君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注视,既是戒备,也是在意。
只要顾文君有一丁点不当的小动作,萧宁晟都会毫不留情地出手扼住她的脖颈。
何况她现在被五花大绑,还离萧宁晟如此近,在萧宁晟的武力值面前,顾文君没有多少还手能力。
右手的指尖时不时地传来一股刺痛。
她冒着冷汗去触摸萧宁晟的膝盖骨下方,疤痕最明显的地方在下三寸——外人粗粗一看,定会以为这里便是萧宁晟的弱点。
但是顾文君很清楚,伤得最重的却不是那里。
下刀点在哪里……
顾文君正在细思,萧宁晟猛然发力,攥住了她的右手,他避开了那刚受过伤的手指,但还是因为拉扯,牵动了伤处。
“嘶。”
顾文君轻吸了一口冷气。
萧宁晟一顿,随即又逼问道:“够了,诊完了没有?”
他的双眸微凝,浅色瞳孔里布满了深沉的探究和质问,容不得顾文君回避。他当然是在意的,甚至愿意为此不择手段。
萧宁晟在那张轮椅上坐了太久太久,他花费了无数心血寻找神医谷向天,也尝试过无数种稀奇古怪离经叛道的医治偏方,就是为了重新站起来。
感受到萧宁晟的急切和防备,顾文君深呼吸。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刚才有其实机会趁看伤的时候钳制萧宁晟的腿,但是顾文君不敢冒然去赌,她还没有完全确定萧宁晟腿伤处真正的弱点。
顾文君抿了抿唇,然后道出萧宁晟最在意的事:“敬王殿下的腿,在下能治。”
萧宁晟的瞳孔骤然紧缩,下一刻便牢牢盯着顾文君,像是要把她看出个洞一般,那霸道的视线让顾文君忍不住微微移开了脸。
他没有放开手,依然紧抓住顾文君不放。
想了想,顾文君直接道出她的法子:“只是在下的医法会冒犯敬王殿下,因为要打断敬王殿下的腿,重新接骨。”
“你说什么!”
萧宁晟五指紧缩,在顾文君的手腕上掐出一圈乌青,顾文君咬牙忍住,硬是一个气音也没有吭。
她强装冷静道:“唯有打断腿骨,才能让骨头重新生长,愈合。”
萧宁晟的眼神一暗,变得幽深,他薄唇微动,正要开口。守在营帐外面的人却已经忍无可忍,门帘一动,一群人便蓄势待发地冲了进来。
“顾文君,你好大的胆子!”为首的自然是厌恶顾文君至极的朱高。
朱高几乎气极:“主子的腿本来就有伤,不知道用了多少灵丹妙药才复愈到如今这个地步,而你张口就要断腿,到底安的什么心!”
本来他那弟弟朱达就因为顾文君,陷入重伤昏迷不醒,加上他对敬王忠心耿耿,看顾文君就更加可恶,直直骂道。
“我看你根本不是想要为主子治伤,而是打算用这种手段害主子!”
一句句指责劈头盖脸地向顾文君砸过来,甚至带了杀意。
萧宁晟却没有出言维护,只是用另一只手提起衣袍,盖住了自己的腿。他看重顾文君,可是却一点也不信顾文君。他们刚交过一次手,又是立场上的敌对阵营。
不只是朱高,换做敬王那边的任何一人,甚至是敬王萧宁晟自己,也不会相信顾文君这样的话。
萧宁晟本就站不起来,她还要再弄断他的腿——谁知道她是不是存心要害敬王。
顾文君道:“我知道敬王殿下受过致命的伤,也已经接过一次腿骨了,但是之前接得不够好,不是吗?否则,敬王殿下也无需轮椅了。”
“你!”
朱高气得当场拔了刀。
“我能够接好!”顾文君高声道,她的声音并着刀剑出鞘的声响,带上了一丝凛冽。
朱高反问:“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接好过一个人的腿。”
顾文君拼命调动着自己的脑子,竭力思考,她语速飞快道:“宫女!”
“我曾经在宫里医治过一个叫做洗碧的宫女,她的腿断了,是我医好的。宫里知道的人不少,你们只要一查,就能一清二楚。”
“呵。”
萧宁晟嘴中发出一声冷笑,但是紧握顾文君的手却放松了一些。
收到萧宁晟的示意,朱高等人的动作一停,没有再进一步,但是朱高仍然不甘心,道:“你说的,就是那个想要爬上小皇帝床的宫女洗碧。小皇帝亲自废掉了她的腿,就算你医好了她,她也还是没落到什么好下场。”
朱高眼神一闪,“由此可见,你要效忠的对象,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在借机侮辱陛下!
顾文君心中顿时一怒,喝道:“住口!”
她知道朱高是想在故意挑衅,意图激怒自己,可顾文君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任由这样一个心思叵测的小人妄议陛下是非。
愤怒之余,顾文君还有一丝心悸。
她没有想到,这些人连查都没有查,就直接知道她所说的事情。洗碧的事,发生在皇宫里,那时候,敬王甚至都还没有回京!
可是敬王的手下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明明潜伏在宫里的那个太医间谍已经被抓获了,至今还关在天牢里。到底还有谁在向敬王传递消息?
哪怕洗碧的事情,不算是什么隐秘,但顾文君的心口仍然压了一块石头。
顾文君这边思索着,朱高已经气急,整张脸涨得通红。
“顾文君,你要认清你的身份!你现在只是主子的阶下囚,不是那小皇帝的狗奴才!”
萧宁晟的眼神越发的冷。
他不喜欢顾文君这幅维护皇帝的模样,这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顾文君在他和皇帝之间效忠了谁!
瞥到萧宁晟的神情,顾文君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但是她很快就又开口:“我当然认得清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既然你们都知道洗碧的事情。那么总该相信我接骨医腿的能力了吧。”
“宫女不过是一条贱命!怎么能和主子相提并论!”
朱高反驳,他想什么又浑身一抖,恭敬地转向萧宁晟,收刀抱拳道:“主子,这顾文君鬼主意多,千万不能冒然相信!”
“若是敬王殿下不信我,大可不用我的法子来治腿,继续去寻那神医谷向天。”
如此关头,顾文君的语气却越发冷静:“但是敬王殿下的腿伤已成旧疾,拖得越晚,越难医治。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
众人抵触,眼神中全都带着深深的怀疑。
萧宁晟的默然不语让朱高鼓起勇气,他咬牙道:“主子,还是让属下将顾文君关押起来,严刑拷打,一定能逼问出更稳妥的法子!”
其他手下皆是惶然。
即便敬王从不对旁人说什么,但是谁不知道他对顾文君的态度是万分关注。即便有过数次绞杀顾文君的机会,也都有意无意地放过过了。
想不到,朱高竟然顶着压力提了严刑逼供。
然而,萧宁晟没有在第一时间斥责,他迟迟不语,没有下命令。
他真的在考虑!
顾文君的心脏顿时收紧,和折断的右手指一般,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