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局,顾文君已经解开了一半。
但是接下来,也不能放松。
在她的有意安排下,站得最靠前的李太医被推上去诊断。他一搭脉就僵持许久,也没有其他太医再敢上前了。
顾文君在墙后专注地听着,整个大殿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悄无声息,只有紧张的喘气声。
直到过去很久,殿前传来一声哀恸的悲鸣,
“太后……没气了!”
只听随即而来就是乱作一团的惊呼。“怎么可能,刚才太后还好好的……”
“你们不是太医吗,到底会不会医术!”
“这……太后的病情本就不太好,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呀!”
“怎会如此……”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但是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季太后虚弱不堪的样子,也不觉得有多蹊跷。他们只怪自己放任了今天这场易容辨术的胡闹。
那个易容术师根本毫无礼法,目无尊纪!
就算是敬王殿下引荐的,也不该让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江湖术人接近太后娘娘!
要不是那人突然发疯也不会惊扰到季太后。或许就是那一时情急,害了季太后的命啊!
在各个大臣懊悔嚎哭之际,季太后的弟弟户部尚书季沛倒是没有哭出来,但他整张脸已经黑得快要滴出墨。
“陛下,臣请求,再看看一眼太后娘娘!”
说完,他看也不看旁边的敬王,自己大步上前,挥开了围在那里的太医和宫女,跪倒在太后身前。
季沛装作一副为太后情难自禁的悲痛模样,实则是,排查心底最后一丝疑虑。
但无论他凑得再近观察得再仔细,也只是看到长姐闭上眼憔悴衰败的脸,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季太后眼角的皱纹都清晰可见,再也不复当年嚣张的气焰了。
这就是季家的季月娥,季沛不会认错!
季家这位嫡长女性格强势,嫡子也培养得心思深重,他们从小就一直较劲,互不服输,但也会相互合作,借势互利。
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就是借着太后得来的。
但现在,季大人眼前只剩下一个老态病弱的断气妇人,用再华丽的衣袍将她从脖子到脚地包裹紧密,也掩盖不了住那一身的死亡气息。
就算是季沛这样心狠手辣一个奸臣看了,也不由得心下恍然。
之前他亲眼看见季太后坐下,即便动作虚弱缓慢,但手脚依然能动,他也亲耳听到季太后说话,即便声音有气无力,但还能开口言语……
然而转眼间,他的长姐,真的死了。
只是并不如敬王说的那样,季太后是死在小皇帝的手里,反而死在了他们的围堵逼迫之下——
这也太讽刺了!
季沛脸色铁青,握紧拳头。
此情此景,桀骜霸道的年轻皇帝都低下头,像是以示哀悼。
“不,不可能!”
不止是会易容的黄善德不信,那还未被拉下去的囚犯陈长必更是嘶声力竭地大吼:“这太后是假的,是假的啊!”
“说不定是什么更高明的易容术……一定会有破绽的……”
黄善德也死命地叫嚷起来,为敬王也是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把衣服脱了,查她的身体!”
在皇帝发怒之前,之前连连发难的季沛忍无可忍了。
“住嘴!”
季大人怒喝:“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人都拖下去!”
这下黄善德更慌了,下意识地向敬王求救:“主子!”
顿时,文武百官的注意力都被牵回到敬王的身上。
太后断气,事发突然,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关注着季太后的性命,倒是无暇顾及黄善德这个罪魁祸首。现在他跳了出来,就无法再忽略过去了!
尤其是黄善德这一声“主子”,瞬间就让人想起,这一系列事的起因,都是因为敬王殿下要求查案!
于情于理,于法于规。
敬王都避不过去变相害死季太后这天大的责任。
众大臣看向敬王的眼神都变了。他们曾经是如何看待当今陛下的,现如今就会怎么审视敬王。
这一切都落在了顾文君暗中窥视的眼底。
她既觉得讽刺,又觉得好笑。
人心就是这样变幻莫测。
陛下杀戮成性在朝中都人人畏惧,可只要他稍微变得好一些,众人便会感慨万千,觉得身为人君,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而敬王一向树立名声,也是在给自己打造一柄双刃剑。但凡敬王有一步差池,打破了清冷隐世的形象,就会更容易让人失望。
当然,不是敬王“有意”要害死太后的。
但偏偏是敬王殿下带来的人冲撞了太后娘娘!
这时陛下开口了。
“把人拖下去,明日问斩!”
一开口,便是杀令。
但这时杀头,反而显得陛下仁慈。光是扰乱殿前,惊吓太后这一条,就足够诛杀九族了!
死罪容易,活罪才难!
萧允煜也从顾文君那里学了乖,他并没有乘胜追击,追究敬王的罪责,而是闭眸一挥手,轻轻放过,好似悲痛于心,不忍再追究:
“你们也都退下吧……”
陛下越是这样,就越显出敬王的错误!
“……”
黄善德和陈长必全被拖了下去,对此敬王没有说一个字。
但是敬王也无法安坐下去,他不得不开口先一步应下罪责。
“这一切……确实是本王的错。”
“陛下,本王自请降罪!”
原本。敬王是想要用忠孝礼义这一条来对付萧允煜的,谁想到竟然被反将一局,算计到了他自己头上。
敬王的手指按在扶手之上。
他抓得太紧,以至于掌心都被扶手表面的纹路刻出血印,但即便如此,也解不了敬王的心头之恨。
然而无论多愤恨,敬王现在也只能低这个头。
否则,他就会沦落到千夫所指的境地!
本来敬王就是仗着季太后被陛下所杀的秘密情报,才精心布了这个局。他当然知道,太后一定是死了!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
他已经失去大半的人心。
再按照两个手下说的那样,扒去太后的衣服再仔细检查,能查出破绽倒还有回旋之地,要是还检查不出呢?
且不说这能不能行得通,只要敬王再提,不光是那些文臣们绝对会把敬王抨击个遍,就连季家都会彻底反水!
敬王,不能再赌这样的风险。
他已经猜出,无论这是什么样的秘法,一定是顾文君在背后策划的!
也只有顾文君能想得出这样的破局之法!
这一局,又是他输了。
大意失去徽州的支持部署,现在又坏了朝廷的声望,以后的局势对敬王来说,只会更加艰难。
就算他能忍气吞声,自请罪罚,事情一时半会也不会好转。
毕竟太后的死现在被摆到了明面上,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崩逝,不可谓不重大。这罪名,只能安在敬王的头上。
他输得够彻底!
但是。
敬王不觉得自己是输给皇帝的,他只承认,他输给了顾文君。
问题是,顾文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