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那不知死活的宫女喊出“顾公子”。
不等陛下有反应,刘喜的心里就先猛地一突,他连忙扯起嗓子:“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的嘴巴堵了!别扰了宫里的清净!”
“不要,奴婢没有撒谎……顾公子真的有问题唔!唔唔!”
宫女都已经被拖拽到石阶下面了。
要不是她死命挣扎,早就从宫殿门前消失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抢在侍卫捂嘴前喊叫出那句“顾公子有问题”,皇帝才分出了一丝注意,“慢着。”
陛下发了话,刘喜赶紧让侍卫停下。
刘喜已经在心底把这个叫濯雪的宫女骂得狗血淋头了,要不是她突然冒出来,也不会触怒陛下,又让陛下想起他刘喜的过错来!
他恨不得亲自把对方拖下去泄愤。
刘喜狠狠地盯了濯雪一眼,替陛下逼问:“你今个儿不把话说清楚,吃不了兜着走!
说吧,顾公子指使你做什么了?又有什么问题?”
侍卫一松手,濯雪两只胳臂卸下,双腿也虚软无力,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
她此刻狼狈至极。
精心盘过的发髻早已凌乱地散开,被冷汗浸湿,一绺绺地挂在脸颊旁边。没有胭脂涂抹的脸蛋惨白一片,连同嘴唇一起发抖打颤。
那身衣裙更是被台阶上粗粝的磨得起了丝线,背后全湿,尽显窘迫。
但是现在濯雪也没有心思计较自己美不美。
她只想活命!
濯雪用仅剩的力气撑着自己抬起头,就看见萧允煜从停靠的玉石栏杆处,踱步到台阶上方。
皇帝身穿龙袍,居高临下地俯视濯雪。
那双墨色的眼眸深处却没有映照出人影,那眼神毫无温度,只有肃冷。即使相貌生得再俊美,也是一尊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杀神!
濯雪又被震慑得心悸。
她怎么就被陛下那片刻流露的温情冲昏头脑。她完全忘了,陛下是一个如何残忍、血腥的刽子手!
陛下看她,也根本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只可以随手踩死、不知死活蝼蚁。
“朕只给你一次开口的机会。”
萧允煜一字一句都是金口玉言,煞气腾腾:“关于顾文君,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朕。”
虚弱的刺痛从脚趾、小腿、膝盖、手指尖、胳膊、肩颈一直传进大脑,让濯雪在死亡警告的威胁下打了一个激灵,她彻底清醒过来。
“……是,陛下”
濯雪吞咽一口水,发现自己的嗓子全然干涸了。
她的声音不需要刻意放低也极其沙哑。濯雪说:“奴婢负责照料顾公子的时候,顾公子指使奴婢抓了一些额外的药。”
萧允煜的唇角向下微沉,压得阴冷不定的神色更暗了几分,但是陛下没有打断濯雪,就是在示意她继续说。
为了活下去,濯雪努力地搜刮脑海里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小心措辞。
她把一切都交代了,就差把顾文君每一个动作、神情都说给萧允煜听。当然,濯雪也背下了顾文君让她另外与药膳房寻找的药材。
分别是当归、熟地、白芍、川芎、红豆、龙眼肉……
“虽然奴婢不懂医理,但还是知道一些药材滋补的常识。这些药对补血养气是最好的。”
这算是什么问题?
刘喜都听得啼笑皆非。
当时顾文君被带回宫中本就是受了伤的,顾文君自己擅长医术,给自己开一些养身子的药方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看这个濯雪就是知道小命不保,为了多挣些活命的时间在乱说罢了。
观察到萧允煜已经冷淡地移开眼神,刘喜冲着下面的侍卫挥了挥手:“行了不用说了,把她带下去吧。”
“不是的!陛下,请听奴婢说!”
濯雪再次慌乱地叫起来。
因为她几次三番提高嗓门,已经喑哑得不行了,再叫起来难听刺耳,而且还让喉咙发紧生痛。
但濯雪必须忍着这痛楚高声大叫:“这不是寻常补血补气的方子。
那药方里还有一味阿胶——那是大夫只给女子养身益血用处才会开的药!”
霎时间,刘喜觉得这丫头真的吓疯了。
人之将死,什么胡话都敢说出来。
顾文君到底是男是女,他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难道是一个女子解决了天下大乱的危机,将陛下拯救于水火之中?
难道是一个女子从乡试、会试一路过关斩将,屡屡拿下第一?
难道是一个女子能在皇帝如此厚待的恩宠之下不骄不躁,坚持初心,甚至拒绝陛下?
怎么可能呢!
刘喜压根不信。
“荒唐!”
先不说顾文君让濯雪抓的这些药是真是假,谁知道濯雪有没有在里面添油加醋。就算这是真的,顾文君情急之下在药方里为自己多开了一味阿胶,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阿胶虽对女子极好,但男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服用。
“请陛下相信奴婢啊!”
濯雪还在叫:“顾公子对医术极为擅长,又心细思多,每一味药必定是有深意的,绝不可能是随便开了那一味阿胶!”
夜深露重,谁要一直在殿外跟这种自找死路的宫女耗时间,大太监不耐烦了,直接对侍卫道:“拉下去!”
然而。
萧允煜的身形却顿住了一刻。
这并不是因为萧允煜立即信了濯雪说的。
而是濯雪误打误撞间说中萧允煜内心深处期盼许久的一个念头。他越是知道这不可能,就越是忍不住幻想。
倘若顾文君真是个女子——
但怎么可能呢!
他曾和顾文君同塌而眠,又在顾文君中药之际将人抱在怀里,甚至在浴池里和顾文君对面同处……
顾文君不可能是女子!
可万一呢。
即使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萧允煜也不想放过。他的心境剧烈起伏,眸色都更深了几分。
宽大的衣袖下,萧允煜已经收紧修长的手指,攥握成拳。
不过他深知隐忍为重的道理。
这里是他的御书房,前后左右都是他的人,只听从皇帝的命令行事,不会泄露消息。
但为了谨慎起见,萧允煜还是选择按兵不动,忍住了那一丝激动的疑心。
他任由侍卫把那个叫濯雪的宫女拖下去,随后便甩袖回了殿内。
不论内心如何翻腾倒转,萧允煜坐回在位子上,他甚至面色如常地批完了剩下的奏折,还喝下了一碗新的药。
每份药都是反复验过,专人试毒。
这次还是大宫女浣墨亲自端来的,更不会出问题。
今晚的事情一出,浣墨可不敢再假手其他宫女了。
天亮前夕,萧允煜挥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浣墨和刘喜,他先问浣墨:“朕问你,你见过顾文君的身子吗?”
浣墨“啪”地一下就跪倒在地。
她未解陛下之意,还以为陛下在因为濯雪之事敲打她。浣墨连忙道:“陛下恕罪,奴婢对自己带出来的人是心慈手软了,还想给一个机会。
这种错,奴婢绝不会犯第二次!”
浣墨:“但请陛下明鉴,奴婢绝无二心,更不敢染指陛下的人!”
萧允煜若有所思。
“你当真没有?”
“奴婢不敢!”浣墨狠狠心,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就差把自己砸出血了。刘喜和浣墨不对付,也看得心里一颤。
“所以,你们从来没有真正为顾文君沐浴更衣,贴身伺候。”
浣墨惴惴不安地应声:“……是。”
这下,刘喜没心思去看浣墨的笑话了。
因为精明的刘喜也靠着多一个心眼琢磨出来了,陛下这话里话外问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陛下竟真的开始怀疑,顾文君的男女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