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紧绷着，呼吸急促，一双眼紧紧盯着安如霜，想要在第一时间知晓她的反应。
是讶异？一个小小的百味斋掌柜竟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是不屑？百味斋已然破败成这幅模样，竟还有脸提什么东山再起？
但面前这个少女却没有，她没有惊讶，也没有不屑，而是看着程掌柜微微一笑，这笑容温婉，在这种烈日炎炎的午后，好似一道甘冽清泉般，令人心神舒畅，但程掌柜却是觉得脚底发麻——她没有反应才是最可怕的。
这样一个少女，一千两对于她来说应当算是极重的了，但她从始至终却没有半分能够称之为‘惊喜’亦或是‘惊讶’的表情。
这令程掌柜心中忐忑难安。
而后，他便听到这少女缓缓开口：“一千两？依我看来，程掌柜之前这百味斋也并未在半年有过两千两的纯利吧？如今百味斋已然倒了，程掌柜一人单打独斗，莫不是将自己看的太重了？”
程掌柜动了动嘴，却没说出来什么……
红玉也在一旁道：“你这人张口就是一千两，空手套白狼也就是这样吧，可莫把我们小姐当成傻子，要不是小桃口口声声念着你那一个馒头的恩情，我们就报官了！”
这人张口便冲着小姐要银钱，她本就不待见这个程掌柜，如今一百两拿到手，竟还想要一千两，人这贪心啊，真是不能养，说不得等会儿又变成了一万两呢！
她此话一出，程掌柜脸上也带了些许尴尬，心中想着，确实，这一千两如今都可以抵得上两个百味斋了，他虽是心中志向远大，但此时却只能空口白牙，全凭一张嘴说说罢了。
如此想着便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马车通行的道路，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寂寥，已然做好了放弃百味斋的准备了。
但就在此时，少女清泉似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她不急不躁，仿若小溪流动声音悦耳轻灵：“我倒是当真有一千两，但我却不知晓，以你如今的境地，怎的为我挣到双倍之利？”
安如霜实则是心焦的，这人明明是个掌柜，按说应当是牙尖嘴利，七窍玲珑之人，这一千两她倒是想着塞到这百味斋生生崽子，但是，如今这个百味斋掌柜实在是让她放心不下，人说商场若战场，一个久经战场之人，竟会被她几句话给堵得哑口无言。
她实在怀疑，以后的百味斋，是不是换了掌柜……
“半年之后不说你能挣到多余之利，你手中还有没有原本的一千两，还是两说。”
这就摆明了是不信他了。
程掌柜一张脸憋的赤红赤红的。
赵小桃在一旁看着，也不由替他着急，想要替他说句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在一旁干站着。
却见程掌柜垂下头后半晌又抬起头来，鼓足了勇气缓缓道：“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味斋的掌柜兼厨子，姑娘不信我也是情有可原，但我有信心，可以在半年之内，让这百味斋在盛都之中站稳脚跟。”
安如霜默默道……原来是掌柜兼大厨啊，怪不得她总觉得这人不似其他掌柜那般口舌生花呢。
不过，如今看来，以他这幅样子，能兼任掌柜这一职，已然是极为辛劳了。
然而，这些还不够……
她若是只想要一千两，何须在他身上下功夫？
“呵，只是站稳脚跟啊。”她轻笑一声，乌沉沉的黑眸看向程掌柜摇摇头道：“还不够。我要的，是一个真正强大起来的百味斋，是百味斋成为盛都之中的第一酒楼，这才值得。”
“第……第一？”
红玉看着安如霜，都不由结巴了半晌，但是今天的姑娘实在是太过霸气，她半句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
程掌柜当时便愣在了原地，第一个想法，便是这少女在说笑罢？但抬头看去，她满目皆是认真之色，黑眸之中刚硬果决，仿佛在催促着他的答案，这等的压迫，半点不似一个闺中女子。
程掌柜喉结微微滑动，憋出了满头汗水，这才缓缓摇摇头道：“小姐莫要说笑了，这盛都之中，且不说最负盛名的长亭阁，除却长亭阁之外的出色酒楼仍是琳琅，我这一小小百味斋，怎可能在这盛都之中居于首位？”
他自己都不敢想，百味斋会有这等模样。
安如霜见他这幅样子，不由摇摇头叹息一声，只道：“你既然都没有这等抱负，只想着做起一个同样的小饭斋，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将我的银钱交到你手中？”
她勾了勾唇角，转身退回了马车之中，眸中皆是失望——大概她知晓的那个百味斋与这个百味斋当真不是同一个吧。
“一百两便赏了你，今日的面不错，至于以后，看你自己造化了。”
红玉将帘子拉下来，瞥了一眼程掌柜手中紧紧攥着的银票还是极为不满的，在她看来，一百两已然是多的不得了的了，怎能就这么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不过几碗面，能吃掉几文钱？
当下，便气哄哄地叫了一声赵小桃：“还不回来？你莫不是要在那儿站到天黑？”
赵小桃无奈，只好转身爬上了马车。
“大小姐！”
程掌柜见她当真要离去，心中不由慌了，同时又莫名生出了几分怒气，他也可以如今答应，但他看不到的事情，他如今也不敢夸下海口。
“原来大小姐就只是想听这般的言语吗？此话谁不会说，我说这百味斋可称为天下最大的酒楼呢，但我不能骗大小姐，我可以说我能成为第一酒楼，骗来这一千两，但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倾尽我全部之力，也不可能做到……”
他说着，面上不由带了些许落寞，百味斋就好像他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最想看着百味斋成长的，就是他自己了，但是，看看如今的百味斋，程功已经不敢了。
齐大套了马，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这程掌柜，将要赶车时，又听到马车之中缓缓响起大小姐的声音。
“你需得知晓，你抱负有多大，将来便可能有多大。而现在我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厨子口中虚无缥缈的两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