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听她这两个字说出,面上的神情便变了变。
不是来诊病,这丫头莫非是来找麻烦的?
却听着安如霜又接着说道:“我是来拿那五百两银子的。”
张良也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便冷笑一声。
“五百两银子已早早便备好了,姑娘若有本事,鄙人自会双手奉上。”
他身上带着一股极为独特的文人气质,便是这般威胁的话,都让他说的温文尔雅,倒是与安一沛着实有几分想象。
安如霜看着他这幅薄怒之中仍是面上带笑的模样,心中也无奈地笑了笑,总算知晓为何众人都唤他一声‘张大善人’了。
看着倒的确是个与人为善的面相。
“那么,五百……咳老夫人在何处?”
安如霜差些便溜嘴了问他五百两在何处,略抬头一看,虽还是那张微微带笑的脸,但一双茶色的眸已然结了几分冰。
这个人,倒是与她想象当中那个大善人的形象颇有些不符。
怎的说呢?张良更像一个温雅的读书人,但却又不单单是读书人,在这层面具的包裹之下,便是他微微带着杀机的冷眸,且,他还是学过武的。
不过,边关总是出奇人,安如霜倒不会纠结于此处,毕竟她也并非是久留客。
知道的太多了,反倒是不容易离开。
故而此时,她不过是一个为了五百两银子来到此处,年轻气盛且又冒失的黄毛丫头。
安如霜并不想浪费时间,一边走着便一边问:“老夫人有几日未曾用饭了?水可能用的下?”
张良看她一眼,便沉声道:“连上今日,已然六日了未曾用饭了,水倒是可以喝一些,但却不能多了,每日只能以茶盏,多了便要吐。”
他说的很是详尽。
安如霜不由好奇地看他一眼,这个男人,倒是如同他的样子一般,看上去便温柔细心。
“我听闻,老夫人爱食鱼片?六日前用餐,可用过鱼片了?”
张良赫然皱起眉头,冷冷看着这个小女子,半晌他赫然道:“我本以为你着实是奔着五百两来此处的,呵!若你还想要将遭天谴的事说一说,那便大可不必了!”
这样说着,他大声道:“来人,送客!”
安如霜轻叹一声——她收回方才说这个男人温柔的话。
“我走的话虽说会损失五百两,但张大善人失去的,却是一个奶奶,着实还是划不来的。”
她如此说着,缓缓道:“我不信天谴,虽然老夫人确实有可能被什么缠上了,但老天爷还没这个功夫来管一个吃鱼片的老太太。”
她说着,便赫然停了。
众人被她的话吊的心痒痒,巴巴地瞧着她,盼着她再多说两句呢,这丫头却像是突然哑巴了一样,半句话都不肯再说了。
张良终于问:“是什么东西?”
安如霜脸上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此时夕阳西沉,金黄色的阳光照耀在她的眼眸之中,竟好似天神下凡般。
“鱼。”
她缓缓吐出一个字。
张良却是沉默了。
两人一同来到老太太的房间,外头站着一个小丫鬟,眉眼细长,见了张良连忙见礼:“老爷!”
但两只眼睛却在安如霜的身上来回巡视着,好似安如霜是个长了四只手臂的怪物一般。
“冬莲,老夫人怎样了?”
那冬莲颇为难过地看了看里头,摇摇头道:“今日只喝了些水,但现在也都吐出来了,老爷,这可怎么办啊……”
这样说着,她几乎便要哭出来。
张良沉沉叹息一声,与安如霜对视一眼,这才道:“走罢。”
安如霜跟着他便进入了这个房间,房间不算小,却散发着陈腐的香气,熏香味道太重,安如霜不由皱了皱眉。
张良已然绕过屏风直直往里头卧房走去,他坐在床边,唤了一声:“奶奶。”
语气温和至极。
那床上便有什么微微动了动,一只干枯的手从被褥之中缓缓抬起,握住了张良的手。
安如霜心中大震,若不是张良开口,她定然认为,这床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被褥几乎是平坦的。
而那一只手,说是枯似树皮,恐怕还客气了几分,那简直好似是只剩骨骼一般,骨骼包了一层干瘦的皮,看上去甚是骇人。
安如霜曾被洛曲训斥着,或是自己主动去瞧过观察过很多病患,有书上说的,也有借着第一药堂的名头施药时直接观察的,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似枯骨一般的活人。
张良看她这幅样子,心中便沉下去几分,这丫头看着最多不过十五岁,他怎会一时傻了,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小丫头身上呢?
但安如霜却已然很快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让我来看看吧。”
张良沉沉看了她一眼,便缓缓站起身来,为安如霜让出来一个地方。
那老人在被褥之中拼尽全力看着眼前的人——她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了,但她将力气都用尽了,也没能将头颅抬起来。
“是……是谁?”
安如霜刚要说自己是大夫,那老人又嘶哑着声音问:“阿良……阿良,你娶了……娘子啊……”
她忽然笑了一声,粗嘎又干哑的笑声,好像老鸹的叫声一样。
“要好……好的。来,这是,奶奶的见面礼……拿着。”
这样说着,她好似费尽力气,将自己手腕上一个祖母绿的镯子撸了下来,她手腕好像干枯的树干,那镯子很轻易便脱落下来,还差些从她手中掉下去。
安如霜连忙扶了她一把,那老夫人干枯的手指却瞬间抓住了她,好似骨头一般,硌的人生疼。
而后,那干枯的手将那个祖母绿的镯子缓缓地套到安如霜的手腕上。
翠绿的玉镯趁着她雪白的皮肤,更是显得欺霜赛雪。
安如霜心中一阵不安,伸手便要将那镯子还回去,口中说着:“老夫人,我不是……”
一双大手却是瞬时抓住了她,那手微凉,安如霜不由一愣。
张良俊秀的面容已然近在咫尺,他沉声道:“这时候,就不要叫老夫人了,同我一样,叫奶奶便是。”这样说着,不等安如霜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老人:“奶奶,她才到家,还怕羞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