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个瘦小的身形悄没声息地，出了郡守府。
安如霜转头问：“现在去哪儿？”
那老头捞起腰间的烟袋子吧嗒了两口，鼻子里头窜出两股白气儿，这才摇头晃脑，故作神秘地说：“就去死人最多的地儿。”
夜色深沉，他还特地压了压声音，听起来甚是渗人。
但安如霜一个女子，却是极为平静地点了点头，冷静地分析道：“在这漠北之中，死人最多的地方应当就是北望山背面的乱葬岗了。”
她在此处做大夫，也看惯了北望山山前死了人，便被人拖着，直接扔到后山的小山坳里埋了。
待得死的人越来越多，便没有人再有功夫去埋人了，死去的人便直接被丢在那处，任秃鹫野狗啃食。
再后来，孟厉见过一次，便在士兵之中下了一项规定，每过三日，便会有一对士兵前往北望山后山，去填埋尸体。
至今已然有半年时光了。
而那北望山的后山，除了丢尸体，也再无人前往。
那老头面露惊讶之色，他一溜烟儿地跑出来，哪儿能不知道这漠北什么地方死人最多？
开口说这话，也就是吓一下这个方才不给他台阶的丫头片子。
却不想，这丫头竟是半点都不怂。
他心中渐渐起了兴趣，面上却不显，只是道：“那便走吧。”
安如霜也点点头，两人朝着北望山行去。
一路沉默无言。
到达北望山时，安如霜听着梆子声响起来，还有更夫的喊声。
心中知晓，已然过了二更。
此时的北望山静悄悄的，全然没有白日那般的热闹模样，众人都睡了，便是有再多的苦难，在梦境之中，也都是幸福的。
北望山也好似一只盘踞的，沉睡的野兽，没有一丝动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在了白日众人曾待过的那个地方，垂首去看地面。
此时正值黑沉沉的夜晚，地上什么都看不清，但只是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安如霜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孟厉变成这种样子！
这般想着，她沉沉呼出一口气，伸手指向了一旁的一条小路，那小路之上荆棘丛生，却被运送尸体的人踩出了一条小路，窄窄巴巴的，却也能行人。
“这就是去后山的路，走罢。”
那老头抬头看了看这小路，面上露出了几分嫌弃之色，却也只能道：“走罢！”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这路上，听着风吹草木，沙沙作响，好似有人低语一般。
前山到后山本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但两人在这荆棘丛中却走了半个时辰，才看到底下耸立的一片歪歪扭扭的树干。
为什么是树干呢？因为这处死的，大多都是难民，根本没人能去买什么墓碑，便找块木干，直接插在坟头。
更有甚者，便直接丢在这里，莫说什么木干了，便是埋也懒得埋。
两人往这一片山坳之中看去，见地上零星躺着三四个人，老鸹在一旁的木干上站着，它们扑棱着翅膀，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突如其来的两个闯入者。
那老头在后头沉声道：“别去看它们的眼睛，这玩意儿很有灵性，你若是看它们的眼睛，会被认定为攻击。”
安如霜重重点了点头，微微颔首，一双明眸朝地面上看去。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那老头道：“先分头行动，你去那边，我去那边，看看这尸体是不是新鲜的。”
安如霜听到这个任务，不由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攥着拳头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说完，她转身便干脆利落地往一旁行去。
那老头儿倒是颇为吃惊地看着安如霜，这丫头若不是这等尊贵的命格，倒是可以做他的弟子。
不然，作为一个丫头，这幅胆量，真是可惜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丫头片子夜里闯乱葬岗，还是脸不白心不跳呢，平日里那些汉子，估摸都没有这般的胆量。
这般想着，见安如霜已然矮下身子来检查遇到的第一具尸体，老头儿才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去，往前头的那具尸体走去。
却说安如霜矮下身子看这具尸体，但这一观之下，差些便直接呕出来。
如今天气炎热，此人的面目已然生了蝇虫，身躯已然腐烂了些许，一条腿已然不见了，身体零零散散的，看起来甚是骇人。
再想到三日填埋之事，安如霜皱了皱眉头，眼前的尸体绝对已然不止三日了。
莫非是被野狗挖出来的？
她心中叹息一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希望他下辈子莫要再过这等的日子。
她双腿微微发软，又接着往前头走去……
待得将这整个乱葬岗转遍了，安如霜折回去之后，见那老头已然面色沉重地，在那处等着了。
安如霜看了看他，沉声道：“我这处，有五具尸体，只有一具是两日之内死亡的，其他的，都好像是被野狗拽出来的。”
想到那几具被拽出来的尸体的模样，安如霜心头翻腾作呕，难受的很。
那老头面色更沉了几分，过了半晌，才沉声道：“我这边儿……至少有七八具尸体被拽出来，但我敢确定，定然不是野狗！没有什么新鲜的尸体。”
他虽是常年在义庄，但想到这种场面，也难以接受。
“而且，你那边看到的新鲜的尸体，应该是今日的。”
这般说着，他拍了拍安如霜的肩头，沉声道：“走罢，我们过去看看。”
安如霜心中虽不知他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人已经到了此处，且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般想着，她前头带路，便大步往那处走去。
但方走到一半，安如霜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老头儿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赫然一把拽住了安如霜，直接将她拉到一旁高耸的石台后头。
二人在石台后不敢动作。
那人的说话声断了断，估计是在查看附近是否有人，过了半晌，那声音才又接着响了起来。
“我说过，不能对他动手。”
他声音不疾不徐，却极为沉闷。
安如霜同那老头面面相觑，心中对于这人口中所说的那个‘他’，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孟厉方遇刺，这人便说出这般的话来，在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许关联呢？
这般想着，安如霜悄悄在一旁探出头看向那处。
只见在一片黑沉的夜色之中，那人站在方才她所见到的那具‘新鲜尸体’身旁，他背对着安如霜，看身形极为高大，应当是个男人。
而他的对面，却站着一个娇俏的女子，她身穿白衣，在这黑夜之中似个女鬼一般，极为渗人。
而她，就站在那尸体一旁，面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好似没有半点畏惧。
但最令安如霜震惊的，却是这个女子的容貌。
她认得她。
而且，还不止一次见过她。
这女人，正是孟厉的表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女子陆婉晴。
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对面的人又是什么人？
安如霜心中一紧，想到一个可能，不由攥紧了拳头。
陆婉晴仰头看着对面的人，面上一派崇敬之色，带着些许笑意，拉着那人的衣袖撒娇道：“人家也是想帮你嘛……”
“不需要。”
那人闷声说道：“我与他，总会有一场真正的对决，而不是像如今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