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中,只着了一身夜间常服的皇后宁解语安安静静地坐在凤椅里,稍稍的歪斜了身子。
白日里姿态严谨,只有在了夜里,才能够稍稍放松一下姿态。
然而,即便是如此,也让人能够不敢随意轻视。
凤仪宫中之人皆晓得,皇后娘娘虽说平日里随和,但若是有哪些个宫女不知规矩做错了事儿,那也不是能够随意饶得了的。
凤仪宫的老嬷嬷于氏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人,一双精明的老目闪了闪,转身回里屋去取了一条薄毯。
薄毯很是精致,上头有着一圈牡丹花儿,半开的,全开的,还有一簇簇的花蕾,萃上绿色的叶儿,显得活灵活现。
当真是“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还是要数那最大一朵牡丹花上头的那一对蝶儿,仿若就要从里头飞出来一般,无端的惹人喜爱。
明明这真花儿还未曾开,只看着这条薄毯就能够让人感受到三分春色。
“娘娘,这才二月初呢,可不能够只穿了这么点,不如进里屋去罢。”手里拿着薄毯,于嬷嬷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眼里满是疼惜。
皇后宁氏,在别的人眼里是皇后,但在她的眼里,可不仅仅是皇后的。
她是皇后的乳娘,从小看着宁解语长大,更是听了老夫人的命令陪着她进了宫,宫里头的险恶难言,她是一步一步看着这个孩子如何熬了过来,直到了今日的。
除了对她敬重,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宁解语缓缓地转过头,看了眼于嬷嬷,露出一个笑容,“嬷嬷,陛下这不是说了待会儿要过来么,我就在这儿候着便好,无事的。”
声音温和,语气平缓,没有什么起伏,却让于嬷嬷更加心疼了。
皇后娘娘心里的苦,外表的光鲜有时候也是挡不住的。
就夜里的辗转难眠,她就不晓得听了多少次叹息与啜泣。
好在越来越久,娘娘似乎也是明白了一些,也不在同刚开始那般患得患失了。
“在里头侯着也是一样的,陛下过来了,老奴再唤您就是。”心里还是希望她能够进去的,自个儿站在这儿,也能够感觉到门口那冷风直接灌进来,吹在身上,多了几丝冷意。
轻轻地摇了摇头,宁解语道:“嬷嬷,无事,我等着就好。”
垂下的眸子略过一丝暗淡,这般久了,哪一次不是在这儿侯着,他只要一进来凤仪宫,自个儿便能够第一眼看到他啊。
这种天气,也是不算什么的,寒冬腊月不也等了么?
纵然是……他不曾过来。
“娘娘,那便把这个盖上罢。”似乎是早已经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于嬷嬷只能将手里的薄毯送了上去,给宁解语铺开。
眼里多了一丝暖意,宁解语点了点头,只是眼里却深邃了不少。
身子一暖和,脑子里的思绪也便不由自主的多了起来。
想起今日个清早过来的苗氏,再想起自个儿的皇儿,宁解语心里突然不怎么是滋味。
陛下,他到底是要将他们母子两置于何地?
若是仅仅对她不冷不热也便罢了,可对于皇儿,陛下却也从未多说过一句赞赏之语,更莫要说让皇儿插手朝堂之事。
明日,就是举荐之日,她无意去争,无意去夺,但是有的事儿,却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陛下至今都不怎么让皇儿处理朝堂上之事,说是年纪还小,但是皇儿毕竟也已经弱冠之年了啊。
皇室的孩子,哪一个是真的能够用年纪来衡量的,若这句话传了出去,当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可她又能够如何?陛下的心思,她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但陛下打压了她娘族的势力,这确实毋庸置疑的。
否则,她如今也不会这般没有底气。
暖玉宫的那位,也是一个不让她省心的。
当真以为她听不懂她今早对自个儿说的那些冷嘲热讽的话是何意么?
不就是仗着陛下对她的宠爱才这般耀武扬威的么?可再如何,只要自个儿还在凤位一日,这些个人便莫要想爬到她的头上去。
只要陛下一日不曾封储君之位,他们那些个皇子,也莫要想在她皇儿的头上去张狂。
陛下还不曾表态不假,但若是再如此下去,等着她们的就不晓得是什么了。
所以,她也该好生谋划了一番了不是?不为自个儿,也要开始为皇儿考虑……
如此想着想着,宁解语的眸子便不由自主的有些飘忽了出去,嘴角也开始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同往常的温婉很是不同,看得身旁侯着的于嬷嬷心里都蓦然一怔。
许久,宁解语嘴角微微弯起,垂眸看了一眼,纤细的手指绕上那薄毯上头的花,再抬头看向于嬷嬷,眸子里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嬷嬷,你说这可算不算是蝶死难离槛,莺狂不避人?”
于嬷嬷一愣,眼里多了几丝奇妙的东西,张了张口,却不晓得该说什么。
娘娘这是……决定了什么了?
那话里的蝶,会是什么蝶?
那槛又是个何物?
莺又该有多狂,竟是不避人?当真是那里头的花引诱过于大,还是那莺的心太大?
这里头,于嬷嬷只有在心里头慢慢琢磨了,但不论皇后娘娘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陪着她的。
只要她有一条命在,皇后娘娘就会多一个帮手。
凤仪宫里,又恢复了沉默的模样,宫女们一个眼观鼻鼻观心,要么姿态端正的站着,要么垂眸敛息忙着手里的事儿。
一时间,偌大的宫里,竟是又有了几丝沉闷。
好在,这种沉闷,随着一阵子脚步声的传来,瞬间被破,听到那道尖细的声音,整个宫里瞬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恭迎陛下!”
宁解语的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瞬间也从凤椅里头起了身来,看着眼前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福了福身,“臣妾参见陛下。”
方才自个儿竟是不曾注意到这道身影的过来,再次抬首,竟是觉得有了一丝恍惚。
陛下今夜竟是还特意让人来告知要过来凤仪宫,这可真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可是谁又晓得,即便是陛下不来的夜里,她也依旧是会在这儿侯着呢?直到,有人前来告知她,陛下又去了哪个宫里。
“不必多礼,都起来罢。”完颜朝远看着这呼啦啦突然跪了一屋子的人,目光转向宁解语,眼里多了几丝别的神色。
今夜的宁解语,虽说只着了一件玉色的常服,但却更让人觉得内心平和,看着这个样子的皇后,完颜朝远的心里蓦然柔软了许多。
上前一步,完颜朝远伸手拉住了那双白净的柔夷,笔挺的眉头顿时一皱,“怎么的手指这般冰冷?”说着,目光在四下扫视了一眼,“都不晓得给娘娘多加一件衣裳么?这整个屋子里头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突然威严起来的声音,吓得整个凤仪宫里头的人都顿时有些惴惴不安,不晓得陛下这怎的突然就发了火。
宁解语心里头也是一颤,一种莫名的情绪瞬间从心里头流过,眼里瞬间有了一种湿润的东西,“陛下,不怪她们,是臣妾自个儿没有注意好。”
有多少年了,陛下可从未这般同她说过话了,这种感觉,让她留恋,却更是可望而不可即。
终究还是,不敢有奢求,只怕最后会让自个儿输得一塌糊涂,即便,她已经输了。
于嬷嬷看到陛下同自家娘娘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哪里还有什么不晓得的,当下心里一动,再次跪了下来。
“陛下,都是老奴没有怎么好生照顾好娘娘,竟是忘了给娘娘拿一条厚些的毯子给盖上,请陛下责罚。”说着,目光朝那凤椅里头看了一眼。
这一下,完颜朝远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拉住宁解语的手就往凤椅上走过去,摸了摸那条薄毯,“确实是薄了些。”
说完后,又看了眼还跪在下头之人,“你是皇后宫里头的人,朕也不好如何责罚于你,还是皇后娘娘自个儿来罢。”
宁解语看了眼下头的于嬷嬷,又老了眼已经坐了下去的完颜朝远,摇了摇头,“陛下,怪不得于嬷嬷的,是臣妾自个儿任性,说是要这条薄毯的,只因……只因太过于喜爱。”
听了宁解语这句话,完颜朝远眼里顿时多了几分诧异,毕竟这凤仪宫里头的东西,自然是后宫里头吃穿用度最好的,况且她也是从大家出来之人,除非……
多打量了几眼,便晓得是为何了,“这是,当年你产下傲儿时,朕给你带过来的那块牡丹蝶舞?”
“陛下……”咬了咬唇,宁解语看着皇帝的眼里多了几分缠绵。
身旁的苏七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于嬷嬷,再偷偷瞥了眼皇后娘娘,不由在心头感慨了一番。
这个于嬷嬷他也是晓得的,毕竟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这般久,他也是打过交道的。
只是以往竟是不晓得,她也是个这般玲珑之人,能够将事儿说得如此精彩绝伦。
这一番话说下来,陛下不仅晓得了娘娘这是在外头一直侯着陛下的到来,又帮娘娘同陛下回忆起了往日的温情,自个儿也不会受到一点儿责罚。
果不其然,听到于嬷嬷这般说,饶是皇帝也不再好说什么,毕竟皇后娘娘将这事儿揽下来了不是?
目光扫过宫里头的一圈人,只能挥了挥手道:“日后且尽心照顾娘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