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枕黄梁
一亿元,在锚链一个厂看起来是大钱,可是真的扔进了外汇市场之后,一个泡泡都翻不上来。更糟糕的是,当一亿元已经投进去了之后,锚链厂先后又有几次收到这个“华宇金融”的通知,现在为了能够调动更多的资金采用了杠杆,必须增加保证金以防止平仓,如果现在不加大投资,一旦强行平仓,已经投进去的一亿就有可能泡汤了。
锚链厂好像穿上了红舞鞋,如果停下,那已经投进去的钱就可能回不回来,如果继续,还需要投更多的钱进入这个可能的窟窿里面。权衡之下,他们还是决定赌一把,毕竟,如果不赌,那些钱可就都没有了呀。
一笔又一笔的钱汇过去,只是可惜,他们,赌输了。
当最后一次急切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们不仅仅是把“未来之星”的钱全部都投了进去,连厂里面的流动奖金和从市政府来的低息贷款也全部都投了进去。全厂上下,再也没有钱平那个杠杆的窟窿了。
一场噩梦般的投资过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这个时候,年底的“未来之星”分红时间已经到了。
欢天喜地地已经盘算着这笔钱要怎么花,怎么过年的员工们先就蒙了:今年的分红推迟,先确定下一年的投资名额,投资名额分配完毕之后再进行本年度的分红。
厂领导们经过了最初的慌张之后很快就开始想办法了,这个事情必须捂住了,不然这么大的钱的窟窿谁能填得上?想到前两年大家高涨的投资热情,他们最先想到的方法就是先收一笔投资回来再拿这个钱来分红。
可惜,这个改动发布了之后,完全出乎厂领导们的预期,应者寥寥。
其实稍微分析一下也能明白,第一年的投资热情高是受巨大的投资回报率所吸引,到了第二年,眼看着回了20%的钱,不少人都追加了投资,第一年还有些犹豫的人也都开始投钱了。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还在观望了,甚至于,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把家里面能动用的钱投进来了。到了第三年,大家都在期待着回钱了。
如果他们二话不说,先把分红的钱足足地发了,再说增加投资的事情,也许还可能有一部分钱再投进来。可是现在要先投钱再分红,把大家的热情先是一打压,热情下去了,疑虑就上来了。
再后面,慢慢的就有了小道消息:有说这个钱被厂领导私分了;有说这个钱被人卷跑了;也有人说这个钱被骗走了,总之就是一句话,今年是分不了红了。不仅如此,只怕厂里面根本就没钱了。
流言一出,立刻就翻天了。往年为了投资名额很热闹的厂领导家里面,今年就更热闹了。只不过之前的热闹是人人来走礼,来点头哈腰说好话想能多投几万。今年的热闹是不停地有人来要钱,厂里面的职工开始还有些顾虑,毕竟是厂领导,万一表现不好,被领导记住了会不会被穿小鞋?但是那些退休的职工和不是厂里面的市民可不管,一辈子的辛苦钱都在里面了,怎么这么就没有下文了?我这以后的养老可怎么办?我这过年的肉钱还没有着落呢。
一次闹得狠了,一位厂领导也被逼急了吐露了实际情况:这钱是真的没有了,都赔了!
小道消息变成了大道消息,大家一时都懵了,钱,都没有了?几个亿,说没,就没了?接着,更多的猛料来了,不只是大家投进去的钱没了,银行的贷款也没有了,厂里面的货款也没有了。
越来越多的人被卷了进来,外地的供应商着急地来要一年供货的结算尾款,银行拉着市政府过来厂里面清查,总不能什么都没有了吧,市民又去市政府闹,当初“未来之星”投资揭幕的时候市政府可是去了人的,怎么没有好好监管这个钱是怎么用的?
最后清查的结果竟然是锚链厂已经资不抵债,如果没有别的公司来接收锚链厂的厂务和债务的话,厂子必须要被清算资产来退赔银行贷款,供应商欠款和大家的投资,然后整个厂子就会被关掉。一年之前还是人人称羡的金饭碗,竟然就这样纷纷地碎掉了。
大家这才傻了,不少人都后悔当初闹得太厉害了。谁能想到,这么大的一个大厂,最后却是资不抵债,眼看着就要被关掉了?怎么办?怎么办?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前一段话:如果有公司来接手这个债务呢?那个什么收益也不要了,把当初那个钱能拿回来就行。或者,至少,有个地方能先上班也行啊。
于是,这就有了今天早晨秦阿姨来找温妈妈的这一段。其实,温妈妈说,这样子的情况已经有一阵子了。开始是想通过她这里找门路去退钱,等到消息证实厂里面已经没有钱了之后,就变成了想找他们来救救这个厂子,让厂里面的这些老员工可以继续在这个厂里面工作下去。
讲完了来龙去脉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前世这次非法集资导致锚链厂破产的时候温言正是高三,本身学习任务也比较重,家里面并没有和她讲过这些事情。而且那个时候温妈妈也是厂里面的一员,不过并不是参与投资的那几个领导。而且因为温爸爸的谨慎,他们只是投了一万元免得完全不投钱显得太突出,所以既没有人来他们家里面闹退钱,也没有人来找他们挽救锚链厂于危难。
这次她才真正的明白了锚链厂的这个破产是多么愚蠢的一个错误。当然,锚链厂从一开始就没有努力地去适应新的经济形势,去根据新的市场需求做创新,如果一直是这样,这个厂的消亡是必然的。只是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会是一个相当缓慢的过程。这些是国有老厂固有的问题:陈旧的观念,缓慢的产品进化过程,沉重的退休职工的负担,如果没有新产品和富有市场开拓精神的领导提供的强劲的推动力,这样一架老破车会慢慢地停摆。但是,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一次急功近利的投资,一个没有实际项目支撑的虚幻承诺而吸走了上万人的辛苦钱,然后在大家的愤怒里面轰然倒塌,只留下一地狼藉。
但是,面对这样的锚链厂,温言一家能做什么呢?上一世,他们不过是小小的市民,没有能力做什么。这一世,因为温言的变化,给全家都带来了改变。最后六亿左右的债务,虽然吃力,不能说完全没有接下来的力量。只是,他们要这么做吗?
温言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温妈妈叹了口气:“至少不是现在。”
温妈妈对于锚链厂当然很有感情,这里是她第一个工作的地方。在她们的那个年代,还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有这么多的想法,当时就是祖国需要我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去。祖国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能够成为一名产业工人,那是多么光荣的事情。特别是对于温妈妈这样从农村出来的人来说,这是只有上了学,又正好国家给了好政策,工厂在招工,她们才有可能脱离农业户口,成为了拿工资的一员。
而且,在锚链厂,她们不只是大力地搞生产,也积极努力地学文化。她是在厂里拿的夜大的文凭,也是进了厂,才通过厂里面的组织介绍认识了温言的爸爸,这才组织了这个家庭,有了言言这个可爱的小丫头。
所以锚链厂对于她来说,不只是一个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那也是另一个家。可以说是在锚链厂的那一段岁月培养了她,也让她成长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只不过随着眼界的变化,事业的发展,她也像一个长大了的孩子一样,要离家去发展,去开拓自己的事业。但是温妈妈的思想里也没有意料到锚链厂,这个几年之前还响当当的牌子,竟然这么快就把自己弄垮了,还是这么糟糕的情况。
只是,在商言商,现在她所在集团公司业务上与锚链厂的现有业务完全不重叠,他们以物流发展为主业,而锚链厂完全是重工业生产型企业,买过来与集团的发展方向毫无关系,还要加上这么沉重的一个负担。以集团的利益来说完全不值得。更不要说她现在工集团里面只是负责财务相关工作而已,对于大的并购发展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
温妈妈的内心是矛盾的。她理智上很清楚应该怎么应对,但是情感上,她的确舍不得锚链厂的那些一起工作过的老同事们,不愿意看到他们就这么下岗失业,甚至是衣食无着。
今天老秦的话说得直白了些,但是以她对老秦的了解,她也是真的着急了。家里面投进去大笔的钱是一方面,这样工作了一辈子的工厂就要没有了,她的感觉真的是天要塌了一样。温妈妈因为早几年已经看到了工厂破落的苗头,更兼这几年深入商海,见识过了种种残酷竞争,加上她现在其实也是旁观者的身份,对于这样的情况虽然痛心却不至于真的受到强烈的冲击。但是老秦她们这些在工厂干了一辈子的人,这工厂就是她们的全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