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两个选择。”湛之诺表情有些严肃地看着她,“要么你吃完这碗粥,要么我送你去医院输液,你选一样吧。”
莫桑璃看着他,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坚持的眼神和较真的样子,也没有力气再抵抗,只得接过碗,放在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着,热热的粥顺着食道滑进胃中,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身体由内至外都是冰冷的,直到这时胸腹中才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
湛之诺一直坐在她旁边,侧着身静静地看着她一点点地喝着粥,稍微地放下心来,随即又若有所思。
莫桑璃喝了半碗粥,再也吃不下,转过头看着湛之诺,有些为难的样子。
“吃不下了么?”湛之诺问道。
莫桑璃点了点头,也许的确是因为饿了太久,现在吃了一点东西后,感觉精神和体力似乎都恢复了一些,脑袋里也没有刚才那么昏昏沉沉了。
“好吧,不勉强你了,吃一点总比不吃好。”
湛之诺看着她,想了想,终于轻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莫桑璃一怔,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这两天的一幕幕被他的这句话一勾,顿时汇成一把锋利的冰刃,刺入她刚刚回暖的胸腹中,又冷又痛,慌忙垂下头,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湛之诺见状一惊,忙伸手捧过她的脸,轻轻扳了扳她的下巴,迫使她松开了咬住的嘴唇,本就受伤未愈的嘴唇被她这一咬,又立刻渗出血来。
他忙扯了一张桌上的餐巾纸,将她嘴唇上的血轻轻沾去,但一松开血又涌了出来,只得轻轻按住。
莫桑璃先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便一直闪躲着,却闪躲不开,见他用餐巾纸按住自己的嘴唇,忙伸手接了过来,终于使他慢慢松开了手。
湛之诺看着那张餐巾纸上刺目的血迹,心里一阵颤痛:“原来你嘴唇上的伤是你自己咬的?你……”
他忽然说不出话来,这样狠狠地咬住嘴唇,分明是在强忍住巨大痛苦时下意识的举动,她……她到底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是谁让她如此的惨痛?究竟是谁,会狠得下心对待这样一个完全没有防御能力的女孩儿?
他看着她沉默地捂住伤口的样子,越来越心痛却也越来越生气,不管那个人是谁,这样不懂得珍惜,不懂得爱护她,就根本不值得她这样痛苦,不值得她如此地折磨自己。
“不就是失恋吗?”他有些生气地看着她,眼里却是无限的心疼怜惜,“大好青春年华,谁又没失过几次恋呢?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莫桑璃一惊,按住伤口的手不知觉地松开放了下来,嘴唇上的血已稍稍凝住不再渗出,她转过脸怔怔地看着湛之诺,不明白他是怎么猜到的。
湛之诺看着她憔悴的脸庞,腥红的嘴唇衬着惨白的面色,说不出的凄美又绝望,实在不忍再看,垂下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站起身将她也拖了起来。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说道,拉着莫桑璃离开粥店。
车子开到城郊的一个农村,在村口停了下来。
一条不宽但十分平整的马路从村口一直延伸入内,路的两边都是统一修建的一幢幢小楼房,十分整齐又漂亮。
莫桑璃跟着湛之诺下了车,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带自己去见什么人,也无心去想,只是茫然地跟着他。
湛之诺走进村口,直接就向右边第一幢小楼走去,拍了拍院子外的大门,一位六十多岁的大爷开了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穿过院子,走进屋内,莫桑璃这才知道,这里隐居着一位民间手工艺人。
满屋的架子上摆放着无数个小小的泥塑,全是各种人偶或佛像,高度不超过十厘米,线条简拙,造型各异,神态生动有趣,形象丰满鲜明。
一位白发苍苍却红光满面的老人弓着背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正捏着一个小泥人,见他们走进,把老花镜往下一拉,站起身来,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
领他们进来的那位大爷靠近老人大声说道:“爹,这两位是记者,是专门来采访你的,你跟他们聊聊吧。”
白发老人笑嘻嘻地应道:“好,好!”
湛之诺走了过去,与老人拉家常般的聊起天来,老人的听力已衰退,湛之诺只得提高嗓门跟他对话。
莫桑璃站在一边,神思仍有些恍惚,无法集中注意力听他们的谈话,只是看着满屋子的小泥人,呆呆地出神。
那位大爷已经走出门去,将一团粘土放在院子里的石台上,不停地揉、摔和捶打,看样子那团粘土就是制作泥人的用料。
湛之诺与老人结束了对话,走到莫桑璃身边,她转头向他看去:“原来,你是带我来采访的,可是我实在没记住你们的采访内容,对不起……”
湛之诺摇了摇头:“我不是带你来采访的,只是想让你来见一见这个老人。”他向那位白发老人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看着莫桑璃,“你知道他多大岁数了吗?”
莫桑璃看了看那个老人,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的心思飘飘荡荡的,似乎一直没有落回她的身体里。
“他已经九十八岁了。”湛之诺说道,“虽然这么大岁数了,可是他除了听力不太好之外,身体各方面都很好,做泥塑的手依然很灵活,思维很清晰,记忆力也很好。”
他又向老人看了一眼,那老人又坐在小板凳上开始专注地捏着他手里的那个小泥人。
“他五十六岁那年,妻子就生病去世了,正是垂暮之年,却失去了人生伴侣,对他来说,这一生最悲伤的事莫过于此了。”
莫桑璃的思绪渐渐集中起来,向那位老人看去,即使低着头捏着手中的泥人,他脸上似乎也仍带着一丝笑意,一副对生活心满意足的模样,哪里像是失去爱侣的孤独老人。
湛之诺看着莫桑璃,继续说道:“失去妻子后,老人的确很悲伤,可是他很快就想通了,他说,人这一辈子迎来送往,要来的挡也挡不住,要走的留也留不得,聚的时候好好珍惜,散了之后就好好珍惜自己,这才是人在世上该有的活法,无论再怎么要死要活大痛大悲,那离去的人早已不知晓也感觉不到,不过是辜负了自己而已。”
莫桑璃看着老人,眼睛里不觉蒙上一层泪雾,他已经失去了爱人四十二年,她无法想象这漫长的四十二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如果从未拥有也就罢了,一旦拥有过再失去,如同生命尽逝,还怎么能无恙地活下去……
湛之诺注意到她眼里朦朦的泪光,有些心疼地深吸了口气,柔声说道:“你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人生,不过是一次失恋而已,就像老人说的,要走的留也留不住,何不好好珍惜自己,好好地去迎接以后可能会更好的一切呢?”
莫桑璃怔怔地看着他,泪光凝结在眼眶里。
他一定不知道,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还有那么长的人生,离开深爱之人,就如同生命已经抽离,多过一天都是无尽折磨,却还有那么漫长的时间要这样形同空壳般地度过,她根本想都不敢去想要怎么继续下去。
那位老人至少跟他的爱人曾一起度过了几十年的幸福时光,而她的幸福本已深刻入骨,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配拥有,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珍惜,这短暂的幸福就如同水中纹指间沙般一瞬即逝,有缘却无法企及,比无缘更加悲凉。
莫桑璃垂下眼,眼泪终于凝结不住,顺着脸庞静静地滑落。
湛之诺禁不住心里一颤,忙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冰凉的脸上温热的泪痕,莫桑璃一惊,忙向后躲了一步,抬眼看去,看到的却是满眼心疼的目光,恍惚间似曾相识,不禁一怔。
“小姑娘,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旁,他个子不高,又有些年老背驼,仰着脸看着莫桑璃,一脸慈祥的笑容,“来到我这里,可是该笑的呀,你看看我这些泥像,有哪一个不是笑嘻嘻的。”
老人在旁边的架子上随意拿了一个泥像塞到莫桑璃手中:“这个送给你吧,感觉不开心的时候,看看这个泥像,你就会笑了。”
莫桑璃看着手中的泥像,是一个小小的弥勒佛,却做得十分趣致,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孩子,一脸天真可爱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
湛之诺仔细打量着四周架子上的泥塑,发现的确如老人所说,每一个人偶都是笑容可掬,大笑的,嬉笑的,微笑的……仿佛塑尽了世间各种各样的笑容。
“老人家,为什么你塑的泥像都是带着笑容的?”湛之诺忍不住地大声问道。
老人咧开嘴笑了:“笑多好啊!人活一辈子,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为什么不笑着过呢?我捏的这些泥人啊,就是希望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感到开心,多笑一笑,不开心的事情就过去了。”老人看向莫桑璃,笑眯眯地朝她点点头。
莫桑璃看了看手中的泥像,朝老人勉强露出一笑:“谢谢你!”
湛之诺转头看向莫桑璃,眉头微蹙,心中思绪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