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芳心则降

时过境迁,一番风波总算安定。

谢康让夫人告知芳筱,和尹家的婚约已毁,不必担忧。而此后不久,芳筱收到了白芍婷的来信,信中表明,她已心想事成,很快就可以嫁给她的成哥哥了,并亲口向她承诺会好好待她。

“小姐,白小姐如今可算是达成心愿了。”鹊儿一边收拾被褥,一边笑着。

芳筱放下书信,收了起来:“语儿,我要的竖箜篌,书伯可有消息了?”

语儿,是林瑾身边的丫鬟,年纪比芳筱和鹊儿只长了一二年,稳重不失,通情达理。

此刻被悄悄唤来,只为母亲寿辰的宴席演出。

“回小姐,已经找到了一把极好的,再过几日方能运来。

只是之前小姐希望芙苓出场献舞,如今是不行了。可有第二人选?”语儿一并参与了举办寿辰之事,所以具体事宜皆是了解的。只不过前两日为了那莫名其妙的婚事,耽误了进程。

“不必找了,今年我自己上。”芳筱从衣柜中取出一件淡紫的舞裙,是上月请邻镇有名的师父订做的,而后放了回去。

“小姐,难道你送夫人的,就是那一张竖箜篌?”鹊儿至今不知芳筱究竟要送什么,索性开口问了。

芳筱掩口一笑:“娘已有了爹送的一张名琴,哪里还稀罕别的?”

语儿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鹊儿你可真是傻,若不是缺了舞者,那必然是小姐亲自抚琴。记得吗?上个月小姐谱了一首新曲子,特意不让告诉夫人。”

一听语儿分析,鹊儿恍然大悟,整理好被褥,匆匆跑来:“原是如此,那没了小姐,谁能奏得了小姐的曲子?”

那一脸的焦急,实在可爱。

二人皆是忍俊不禁,啼笑皆非。

“鹊儿,唤我前来,就只为了问那箜篌不是?”语儿捂着小腹,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鹊儿这才反应过来,语儿自小便是学过琴的,又经夫人提点,自然不会差。这倒显得她颇是无知:“哎呀,一时忘了。”一拍脑袋,故作懊恼。朝他们吐吐舌,不再多说。

芳筱取出琴谱:“回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该怎么藏,想必你也熟悉了。”

语儿接过,满心欢喜。虽然小姐不是大家,但所谱皆是静心而又令人流连忘返,仿若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好期待那日尽快到来,真想再一睹小姐曼美的舞艺。”鹊儿此时贴了过来,满口称赞。

芳筱淡淡一笑,说到舞,她最想在一个人面前起舞。

“小姐,我这便回去偷偷习曲去了。”欠身退下,只留鹊儿在此伺候。

芳筱的遗憾停留的也久,故而鹊儿一眼看穿:“小姐,你可是想要见仲公子了?

这许久不见,也不知上次的事情,他会不会仍然放在心上,真是可怜了小姐自己!”最替小姐不值,可小姐偏偏喜欢那个公子。

若不是小姐不喜欢,鹊儿心里其实很看好尹守成的。风流较仲楚陵公子三分,谦和的外貌,家境也不错。

芳筱不悦,起身往外间去。

鹊儿自知又多舌了,连忙跟上:“小姐,鹊儿可不是那个意思。”

芳筱并没有责备于她,细细想来,何尝自己没有这个念头?可看那日,楚陵分明已有改进,却只因自己的一片痴心终得他由内到外的认可了吗?

“去让纨儿替我捎个口信给楚陵,就说未时寒月亭相见。”突然一个劲激灵回身,握住鹊儿的手吩咐着。

鹊儿吓了一跳,颤了一颤。不过仍是点头应着:“小姐,那我这就去。”

芳筱颔首,微微一笑,松开了鹊儿,重新缓缓步入内间休息去了。

心思念思,只久远兮。

未时左右,她一人赴了约。

只身悄悄走去时,心里忐忑不安。楚陵会如何作想?既然答应了会来,那便是毫不计较?还是,果然能够完全信任了?

“筱儿?”听得他的声音,温若流水,潺潺不息,当下舒心矣。

诗经里说,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

与此刻芳筱的心境再贴切不过了。

“楚陵。”芳筱不紧不慢侧脸取下面纱,理了理微乱的青丝碎发,走了过去,和他一起坐了下来。

这里风景依旧,这里日光正好。伴着些许微风,带来缕缕相思,随着话题的开启,而诉说着心事。

“先前又是我自己过于多思,竟说出那样的伤心话。我知道筱儿的心性,虽不会与我计较,可我,难以面对。”

仲楚陵太息,面色有难,眉眼皆带着隐隐的不安和愧疚。很久很久,这温和的脸上,再出现了这样的神情。

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如果芳筱有丁点不高兴,总是仲楚陵来哄着,笑了才算好了。一得一失罢,长大了,反了过来。

芳筱抬了手去,抚着他微微皱着的眉间:“楚陵何出此言?这事都是日前之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我哪里还会记在心上?若说记在心间的,便是担忧你。”

轻轻的每一个眼神,落在仲楚陵的心上,眼里,回想着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小妹妹。曾以为会有着天与地那般的距离,谁能料到,如今只在咫尺。

他难以言语,只手握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之间,早就该能完全信任了才是。

筱儿,只待今年参加了,博得一二职位,不屑登高望远,只顾你安然便可。”仲楚陵没有太大的抱负,唯一的期待便是一屋,一茶,二人足矣。

芳筱也喜欢这样恬静安宁的日子,所以向往。“我明白你。”只这四字,不需再多的深入探究。

我明白你,所以我懂你。

我明白你,所以我信任你。

我明白你,所以我愿意等你。

我明白你,所以我只喜欢你。

含蓄的意思,直白点,可不是这个意思么?

二人接着又叙旧了很长时间,直到不能再晚矣,仲楚陵才送了芳筱一阵子,而后各自分开。

临走的时候,芳筱是极满足的。从她那不可言喻的表情,不难看出。

而一直默默跟在一旁的玄武,暗中守护。他和她相对时,她从没有这样的心情,除非是替她解决了不愿意答应的婚事。

可为何面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但凡一句情言,一番承诺,她就这般感恩戴德似的?或者说,受宠若惊?亦或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玄武猜不透,可更难以理解的,是自己这番心思。他想着,也许安辰宇能够明白自己的处境,便豁然离开。

芳筱隔着面纱抚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心里就跟抹了蜜似的,从里到外都是甜滋滋的。

未曾看清楚路,险些撞上人了。

“真是抱歉……”芳筱急急忙忙退了两步,一抬头,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一身的灰白,莫名的压抑。脸色却极佳,是芙苓:“小姐何须如此?小姐岂会犯错?”言语讽刺不再话下,可骨子的那一股傲气,究竟从何处来?

芳筱咋舌,莫不是因为被赶出府,心有不甘?可她自己倒尚未计较起来,怎么换做她恼怒来了?

“芙苓你何出此言?虽如今不再是我们谢府的丫鬟,到底还是主仆一场,分外眼红却是为何?”芳筱已然客气了,也不计较她此前那般误了事,那样当面羞辱楚陵,可看芙苓的态度便知,丝毫不放在心上。

“呵,芙苓这二字,只怕你是没资格再唤了。”芙苓极度嚣张,这态度,芳筱还是第一次见到,可算是惊讶了一番。

微启的唇,还是合上了。再听她言:“谢芳筱,你说你一个大家闺秀,整日跑外面去私会情郎,面子真是过得去。这谢府,恐怕早就是遥安的笑柄了。这就只有你,傻得一无所知罢了。”不笑,不嘲讽,只多了一丝的怒气。

若说因为被赶出府而特意前来冷言冷语,讽刺一二,倒也不太像。嘴上说够了,于她何益?

芳筱来不及质疑,只觉得芙苓眼神里并不一般,不是不屑一顾的嘲讽,不是心有不甘的怨恨,更加不是世俗侮辱的瞧不起。

是嫉妒,是别样的恨意。

好像遇上的某些事,对她来说极大的不公平。

嫉妒她一出生就是富贵人家,衣食不愁,居有定所,可以使唤下人?

还是恨命运的不公,对她总是一番又一番的折磨和考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可笑可笑啊,你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嫁给落魄小子,你让你爹娘以后依仗何人?那个废物吗?”芙苓突然间加重了狠意,上前一步,却足以震慑住芳筱。

但听芙苓极端否定了楚陵,这便罢了,却恶语相向,出口侮辱于他,最是不能容忍,伸手落掌,被芙苓接住。

“气了?这就气了?”芙苓一副高高在上般,凛然于芳筱的模样,难以想象。

可芳筱并不畏惧,只是十分恼火。仲楚陵的为人,她比任何都要了解,虽无大志,但如此便可。还尚未被人如此践踏过,首闻之际,断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诋毁!

“我和楚陵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我自己的爹娘自有我来照料,更不需要别人假惺惺的嘘寒问暖!”芳筱试图挣脱,却不知,芙苓的力气,竟这么重,丝毫动弹不得,“松开!”

朝她怒吼着,不愿多待片刻。

芙苓冷冷一笑,逐渐退步,带着满腹的恨意,决然转身离开。

芳筱捂着发红的手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