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因芳筱的建议,果然找到好的买家黄老板,并且还不是尹白两家的人。
黄老板,是外来的商人,和谢康的关系不错,故而给了极好的价钱,预先付了诸多的订金。
加上府上还有诸多的珠宝以及古玩之物,全数找了好去处卖了,又得了不小的一笔。由林瑾负责,逐一分给了下人。
芳筱将她的一众丫鬟全部唤来:鹊儿,纨儿,沐儿,紫熹,湘梅,曲曲。
这一唤方知,年岁已去,原来她这里竟有这么多的丫鬟。现在要逐一送走,心里反而踏实了几分。
曲曲是单独负责饮食的,遂将一副上好全新的食具赠了她:“往日你也是个极细心的,这一套我从没用过,丢了也怪可惜的,你拿着合适。
只是这以后吃不着你做的,还真是舍不得。”曲曲豪爽,接过的那一瞬间突然泣不成声,哭得稀里哗啦。
芳筱拍了拍曲曲厚实的肩,安慰了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紫熹和湘梅也是拿着帕子不断擦眼泪,哭声此起彼伏,听得芳筱又想哭了,还好冷静冷静的止住了。
“紫熹,湘梅,沐儿,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上个月新买的发簪和胭脂水粉都在,你们且去分分。”推了个盒子过去,一打开,呵,可不是一两个,满满都是。
芳筱所买,皆是上等货,放手送人倒也大方。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哭得更厉害了。
芳筱转而去看纨儿,拉起她的手:“我记得你一直想学琴,可你娘不许。如今我留着也没什么作用了,你拿去吧。”
唯一一个,鹊儿是从头到尾都没哭过一声,最为反常。
芳筱将屋子里能分的都分了,能送的都送了。这才让哭哭啼啼的几个丫鬟都送了出去,领月钱去了。
芳筱不会忘记,那转身的一刻,除了纨儿和曲曲,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如释重负,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芳筱苦笑,主仆一场,就此罢了。
拉起并没有离开的鹊儿去了柜子前:“娘说的对,我要是将我那些旧衣裳送给他们,只怕会白白浪费了这心意。”
一开,尽是琳琅满目。都是今年新置的衣裳,底下有一个大箱子,全是芳筱给自己攒的朴素的衣服,本来只是为了将来和仲楚陵成亲方便着装普通,没成想,现在就有了用场。
“小姐……”鹊儿忍了许久,此刻释放的一点不剩,嚎啕大哭起来。
芳筱搂着她,不断安抚:“将来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又不是见不到了,你这丫头。”
芳筱又何尝不是欲哭无泪,只是得忍,只能去忍。
鹊儿和其他丫鬟不同,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莫说是感情最为深厚,就是信任,也是如同亲姐妹般。
“以后再见到我,就不要喊小姐了,叫我的名字,芳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情绪要是再不止住,只怕没完没了了。
“鹊儿不敢,一日是小姐,一辈子都是鹊儿的小姐。”鹊儿连忙擦干眼泪,郑重其事道。
芳筱也去替她抹泪,这鹊儿就是这个方面死心眼。最贴心的是她,最粗心的也是她。
“我拿你当姐妹,你就这样生分?况且谢府没了,我也不屑去担那虚名。你若还是真心待我,就不要再这样拘谨,还不如之前呢。”芳筱点着她的脑袋,放开怀笑着。
鹊儿怔怔的瞧着,愣了许久。“我明白,你从来不在乎那些虚无的东西。”大智若愚,鹊儿此时大概就是如此状态。
芳筱乐了,又拽着她去拿衣服:“这些给你带回去,那书架最底下左边的木盒里面都是我本来为你准备的嫁妆,一年放一些,到现在也不少了。”
鹊儿本来止住的泪水,随着芳筱的话,哗啦啦又落下一大片。芳筱张口结舌,这眼泪也太多了吧,平时也没见她这么能哭呀?
连忙去哄:“这又是怎么了?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鹊儿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哭,一个劲的摇头。
芳筱算是没辙了,仔细回忆,这才明白,鹊儿是被她给感动的呀。
为何不呢?哪家小姐能有情有义到这个地步?
哭了好半天才终于停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鹊儿,鹊儿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的。”虽是既没有道理,但又让人感动。
芳筱帮她一起打包收拾,忽而一笑:“还真有一件事要你帮我。”
从柜子的暗格中取下一方锦盒,一打开,里面静静的放着一枚玉佩,精致绝伦,非一般成品。
“不必赶着拒绝我,这玉佩是暂时交与你保管,不能让别人发现。他日,我会叫人找你取它。”芳筱拿出看了又看,这可是她费尽心思才寻来的好玉。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好的。”鹊儿知道,这是芳筱信任她,接过锦盒。
芳筱亲自将鹊儿送出门口:“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你爹娘要是给你安排的婚事不好,你不满意,记得自己做主,可不能叫人小瞧了去,苦的可是自己。”握紧了她的手,最怕的就是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害得多少姑娘公子?
鹊儿不敢再哭,只得强忍着,一步一步挪下去。
风萧萧兮影侧侧,故人离兮不在昨。
将是离别未离别,何去何从皆是错。
挑兮达兮,辗转反侧。
童真的年代,岁月如梭,来不及多作善感,就已各奔东西。
不久前送走了鹊儿和府中大多的下人,却迎来了自从婚嫁之后就未曾谋面的白芍婷,如今的尹夫人。
“姐姐。”白芍婷不带丫鬟入府,只身进来,看见芳筱的背影,就唤了一声,只一声,就哽咽的忍不住落泪。
芳筱回身,一日不见,果真如隔三秋。昔日青青子衿的少女,已成青涩有加的年轻夫人,那一点稚嫩被掩藏的刚刚好,又因为成熟的发髻,显得不对心。
这样一来,只不过是衬得她越发沉稳,然而内里依旧。
“你倒是有心,在我搬走之前来瞧瞧。”芳筱既不唤她的闺名,也不是外面的称呼,想必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白芍婷果然愣了,眼睛一红,牵着她的手:“姐姐何苦藏着掖着,婷儿看着心里难受。”这不,眼泪也是不止的。
芳筱将她拉到身旁,替她拭去泪水,有些话也不便在外面说,又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
白芍婷趁着走路的时候,好容易停止了悲伤,平复了心情。却在芳筱推门的刹那,忍不住又哭个没完没了。
里面干净极了,干净的一点装饰都没了。外间是空的,东西都被搬出去卖了或是送了。芳筱无奈,只得任她哭会,又拉着她去了内间,这一看,更了不得。
除了书架是满的,底下箱子不翼而飞,往梳妆台看,空无一物。
再凑近去,衣柜都空了。放眼望去,可不就只剩一张床和一床被了么……
昔日的景象还在脑海浮现,原本花香宜人,处处娴静的屋子,一下子空落落的。
白芍婷一边抹泪一边哭诉:“都是,我们,家害得你。都是……”
芳筱摇摇头,这算得了什么?以后的日子虽是清苦,倒也自在。
拉着她到床边去坐:“好婷儿,快别哭了,越哭越丑了都。要是回去尹守成不认识你了,可别怪姐姐没拦你。”
白芍婷一下子又害羞起来,连忙轻轻推了一把:“我和你,说真心话,你,取笑我作甚?”这么一来,眼泪最先止住了。
芳筱总算耳根子清净了会。“婷儿,我们即将搬出去了,这里自然是要清空,莫要这样舍不得。我将那些东西分给了房里的丫鬟,就是为了彻底和谢府做个告别,从今往后,我不是什么谢家小姐,我只是谢芳筱。”
芳筱此言,并无半点怨恨,也无半点不由心的无力感。白芍婷愣了许久,不知是该哭好,还是替她高兴好。
“婷儿,如今嫁了人,可不能再随随便便就哭的这么厉害,对眼睛不好。
往小了说,你是还小,和你计较的人不多。
可是单单大少夫人这四个字,不那么容易得的。”芳筱拍了拍她的手背,眼里心里都是怜惜,小姑娘嫁得早,不知道这些,然而她自己又能多了解些什么呢?
白芍婷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
正当芳筱不知说些什么的时候,白芍婷取出一袋东西:“这里有些金子和珠宝,姐姐拿去,这是我自己攒的,还有娘给我的一些嫁妆,都是干净的。”
都是干净的,这话听着心里一抽的疼。
芳筱没成想她还如此介意他们三家之间的那点恩怨么?为了说服自己收下,特意如此。
芳筱推了回去:“姐姐我要是收了你的钱,爹爹只怕要不认我这女儿了,不为你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媳妇,只因受不得。
我爹的为人你至少还是听说过的,可别为难姐姐。
再说,我们谢家的积蓄难不成是一点点都没有了?放心,饿不着我们。”满脸的笑意,令白芍婷宽慰了不少。
“那也好,这些我留着,他日有难处了,尽管和我说。”白芍婷紧紧攥着芳筱的手,那苦日子她是没过过,只希望芳筱姐姐能安然才好。
随后,又将白芍婷送出了府。
黄老板通情达理,给了几日的时间,如今只剩下三日便要搬离这里。
芳筱躺在床上,心里一阵阵的痛楚传来。待了十几年的地方,终究要离开了。
沉睡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的咳嗽,眼睛也是刺痛的很。
不知为何,周身越来越热,炽热的她以为酷暑重新降临。便被惊醒,醒来的刹那被吓得更加清醒了!
“啊!”皆是火焰无情吞噬,她无力反抗,抬手挡住眼前。烟大,缭绕在整个屋子,来不及看清什么,又熏了眼睛,疼的流泪。
这是怎么了?怎么着火了!
屋子里的火势越来越大,芳筱几乎吓得六神无主,动也不动的半坐在床上。
“爹!娘!”回过神时,她一掀被褥,不顾一切向外冲去,无奈火势太大,前进了两步竟又硬生生被逼退后了三步,“咳咳,咳咳……”呛得喊不出话来,心急如焚。
如此火势,爹娘安好否?如此火势,究竟又是怎么发生的?
“芳筱!”一声呼唤,给了芳筱莫大的支持,有他在,爹娘必定安然无恙,必定!
祸福难料,人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