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玄武并未离开善世堂。
“玄武,如今天色也晚,你还是快些赶回去吧。”宋颐蘅那里一边收拾,一边抬头去寻玄武,却不见了踪迹。
何苏一丝笑意极快的闪过:“人早就不在前堂之内,你不记得了么?”
宋颐蘅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的确如此。
“师兄,过几日你和师傅说一声,和我一起替他们诊治如何?”宋颐蘅算是明白了,何苏大概是开窍晚了。
若是从小就学有成效,只怕她也能早一日实现她的抱负。
“不急,我这才刚刚有些成果,不是不能急于求成么?”何苏一改常态,竟不同以往的性子了。
宋颐蘅心底虽起了一分疑虑,但到底还是能理解师兄的顾虑。
也许,是师兄越发和大师兄一般的成熟稳重了。
“颐蘅,你随我来。”尚未思量结束,玄武突然的出现,不容抵抗的直接将宋颐蘅拉走了。
宋颐蘅一时没有明白玄武这是做什么,看了看他的表情,平常无二,看不出什么。
“玄武,你要带我去哪?”看方向,好像是出城的路。这个时间要是出去了,回来便行不通了。
玄武回以淡淡的微笑,两手紧握的感觉,许久没有体验了。“给你的惊喜,但是得出城。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悄悄回来。”
对于玄武的解释,苍白无力的。不过说到惊喜,看起来,都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难为他们如此煞费心思的给自己诸多的欢乐惊喜。
“玄武,够义气。”宋颐蘅轻轻的夸赞了一句,本以为玄武是不会听见的。
玄武转而笑着询问:“颐蘅,为何不喜欢完完全全的像个温柔的女子一般,行事、说话呢?”
宋颐蘅眼眸里闪过一丝的不可思议,极快的又消失了:“玄武,非我不喜欢,只是从小到大,野惯了。
师傅后来挺后悔,说是把我带成男孩子一般,将来不好……”本是随意闲聊,聊着聊着,不然不好意思的及时打住。
再说下去,显得她另有遗憾。
玄武猜得到那未说完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便不去要求她说完。
“那里有一小山坡,视野不错。”指了指不远处,向颐蘅解释道。
宋颐蘅自打出了城门,便安静了许多。
前不久那些疫民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忘记,作为一个医者,她也无法忘记那惨景。
虽非亲眼所见,但只要细细一想,那里面的场景,自然都能想象的到。
越是这样,越是感伤。
“颐蘅,坐下。”不知不觉,已到了地方。
这里往前看,是俯瞰汴京城最好的地方,往后是一片林子。
宋颐蘅不禁四下探望,这里的惊喜是何?难不成是来看烟花的?
随着玄武一起并肩坐下,翘首遥望那已在黑夜笼罩的汴京城。
“闭上眼睛感受一番。”玄武的声音都变得极其温柔,如同温酒,漫过心田。
颐蘅得令,闭目而感。
周遭是一片的宁静,并无与以往不同之处。
忽而,耳边阵阵哗然作响,一睁开,眼前的汴京城满是灯火阑珊,照亮了整个上空。且烟花美兮,一个一个接着冲向天穹,一团团,一簇簇的。
赏得如此美景,如此美城,果真是惊喜。
“这些不是我一人所为,是宋远大夫给你的惊喜。”玄武倚在身后的树干之上,也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箬巫远远躲在林中,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心中难以抑制的苦笑,玄武恐怕不知,这样的画面,百年前,蛟龙也带着麒瑶看过一次。
只是那时候蛟龙假借玄武的样貌罢了。
而此刻,是玄武本尊,亲自带着这个宋颐蘅前来。
“师傅视我如己出,这些年为了照顾我,真是难为他了。”宋颐蘅低首,心里有些难过,鼻子一抽。
玄武哑然,这是怎么了?
“颐蘅,你一直都是住在善世堂中,不像何苏只是偶尔住在那里。
莫非,你和宋大夫是亲人?”玄武很少有机会可以和她聊到这些,此前也没有非常刻意的了解她的身世。
只不过如今这样的表现,只怕这背后的故事,很多。
“颐蘅这个名字,是师傅替我取的,这个姓也是随师傅才有的。
十五年前的今天,我被人丢弃在城外,是师傅采药回来的路上捡到我,带回善世堂,救了我一命,才有了今日的宋颐蘅。
我从小便知,我不是师傅的孩子,与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可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形同真正的亲人,朋友。对我无微不至,呵护有加。
我受了师傅的熏染,便拜他为师,跟他学医,成了他的第三个弟子。”
宋颐蘅缓缓抬起了头,继续遥望那汴京,光彩夺目,有时这地方也不是那么值得留恋。若非这里没有善世堂的话。
“颐蘅,不想你儿时还是这般经历,如果说有机会替你寻到生身父母,你可愿意?”玄武看得出来,她的心里还存有一些遗憾和不甘。
但宋颐蘅却摇头了:“师傅说过,一切皆是缘。
既然我已被弃,说不定是迫不得已,说不定是无法养活,又或者是仇家追杀无意丢落。
总之诸多因素的背后,我们都无法挽回。
他们若是还在人世,不如就这样相隔千里,却彼此安然无恙,不是很好么?”宋颐蘅托腮看去,仿佛是真的一点都不期待。
玄武不是非常理解,毕竟他也没有亲情的具体概念。但如果是芳筱,芳筱定不是这般的考虑。
“颐蘅可是还在责怪你的父母?”玄武企图令她打开心扉,让他们,更近一步。
宋颐蘅沉默了,说是好像是,说不是却也不像。
“我从小,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我只有师傅和两位师兄。
我不能念私塾,所以都是师兄们教我识字读书,师傅教我人生的道理。
久而久之,我的性子有些像大师兄,时而沉稳。有些像二师兄,时而不羁爱闹。又有的时候,像师傅,于医术上精益求精,对自己严苛了些。
后来我就想,这些都是从师傅师兄那里学来的,照猫画虎,始终都不是最真实的我自己。
第一次蒙面行医,别人质疑,被人言语嘲讽。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我终于被接纳,终于被认可。
在汴京的十五年来,我从未抱怨过我为何被爹娘抛弃不顾,因为我的身边还有师傅师兄们陪着我、照顾我、呵护我。”颐蘅的回忆里,都是甜蜜的,都是温馨的。
“我也许是不幸的,但我也很幸运的遇上了师傅和师兄们。
故而不是我责怪爹娘,不是我不愿意寻找,我只怕我找到了,会令我们都失望罢了。”宋颐蘅满是深意的看了玄武一眼,这些话,她的确没有和其他人说起过,怎么今日被他问出来了?
玄武这才明白,颐蘅是怕了。怕寻到的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多一个她反而不自在,令彼此难堪。
怕寻到的是一抔黄土,两尊碑墓。心底留下的唯一的幻想便会破碎。
怕寻到的是其他她更加无法接受的意外,这便是她满目疮痍的心,受尽了伤痛却不言不语。
“颐蘅。”一把将其揽入怀中,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宋颐蘅一时不察,但玄武的怀抱不知怎么,令她十分的安然。也许君子之交就是如此,平平淡淡却能深入人心。
直到半夜,他们才匆忙从山中往城中赶。
“玄武,你确定你能带我回去?城门紧闭,必须第二日方启。难不成你打算带着我飞檐走壁,飞过去?”宋颐蘅一叹气,这么高的城墙,即便一个人好飞过去,带着一个累赘可就另当别论了。
难为宋颐蘅将自己想成累赘,可玄武却全然不着急。
“你闭上眼睛,不许睁开,我有自己的办法带你进去。等到了善世堂门口,你才能睁开眼睛。答应的话,我就带你回去。”玄武故意卖关子,挑了挑眉。
宋颐蘅长纳一气,又吐了出去:“算了,我信你。”继而闭目紧紧拽着玄武,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掉下去了。
不想玄武仅是施了法,从城墙穿了过去,一路扶着宋颐蘅往善世堂的方向走去。
宋颐蘅一直不敢松手,也不敢声张。深更半夜,律法可是规定了不准外出,万一被发现,了不得。
很快,回到了善世堂的门前。“睁开瞧瞧,是不是到了。”
玄武轻轻拍了拍宋颐蘅的手,宋颐蘅这才抬眼一看,呵,还真是回来了。
“你怎么做到的啊!”惊喜之余猛拍了玄武的胳膊,这力道和何苏不相上下啊。
玄武故作吃痛的揉了揉:“我的厉害之处还多着呢,你且赶快回去歇息吧。”
宋颐蘅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下手太快了:“如今很晚了,你也别回去了,在这里留宿一晚。”
玄武倒是乐意,故而答应了。
“说真的,你这一路就是带着我走过来的,绕过一个又一个坊门,该不会是有穿墙的本事吧?”宋颐蘅的想象力很是丰富,想到什么就问了出来。
玄武仔细想想,穿墙,倒是贴切。
“差不多,不过江湖规矩,你应该明白。”玄武故作玄虚的说了一句,令宋颐蘅不好再问下去。
可这样一说,未免过于奇怪:“该不会,你也是个侠盗吧,身手了得还能穿墙来去无踪的。”
笑了笑,看去。
玄武疑惑了一番,为何这样的描述,是符合一个盗贼?
“不是。”玄武的否定,反而令宋颐蘅遗憾了。
侠盗侠盗,莫非天下仅他一个么?
给玄武找了一间客房住下,宋颐蘅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流光星啊流光星,你在江湖上是大名鼎鼎的侠盗流光星,可你在你自己的生活里又是什么人呢?
如果你的家人得知你是这样的身份,不知该有多担心。
真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平安无事,不要被抓住。”对镜梳理长发,终是一叹,熄了灯,躺在床上休息。
夜的寂静,月的皎洁,这是她的十九岁生辰,已经及笄了几年,师傅好像总会担心她的婚嫁问题。
但愿今夕能寻得如意郎君,陪她一起悬壶济世。
君喜我喜,亦或是我喜君喜?